红星街道办事处的门槛,这几天都快被踏破了。这里仿佛成了一个小小的漩涡中心,上面各种指令、文件雪花般飞来,要求组织学习、开展批判、清理阶级队伍;极分子”,也有惶惶不可终日、生怕被揪住小辫子的普通群众,更有偷偷抹泪、求告无门的困难户。
李秀兰坐在她那间小小的主任办公室里,感觉屁股底下的椅子从未如此烫人。她这个街道办主任,平日里处理的是家长里短、柴米油盐,如今却要被推到风口浪尖,去评判是非,去划分阵营。几个街道上出了名的“活跃分子”,已经来找过她好几次,唾沫横飞地陈述他们的“革命计划”,要求她表态支持,要求街道提供场地和名义,把运动搞得“轰轰烈烈”。
硬顶,是绝对不行的。那等于引火烧身,不仅自己这个主任位置不保,很可能还会牵连到丈夫和儿子。随波逐流,跟着那些人去折腾?李秀兰看着窗外院子里那些茫然无措的老街坊,心里像堵了块石头。她做不到,良心过不去。
她得想办法,在这夹缝中,为这片街区的老百姓,寻一条能走得通的路。
很快,上面下达了“必须组织定期政治学习”的硬性指示。李秀兰没有拖延,立刻在街道的公告栏贴出了通知,时间就定在周六下午,地点在街道的活动室。
周六下午,活动室里坐得满满当当。几个积极分子坐在前排,眼神热切,准备好好表现一番。大多数居民则坐在后面,低着头,或者茫然地看着前方。
李秀兰走到前面,没有像有些人预期的那样,直接念那些火药味十足的社论。她先拿出《为人民服务》和《纪念白求恩》,用她那带着本地口音、却不失清晰的嗓音,一字一句地读了起来。
“……我们这个队伍完全是为着解放人民的,是彻底地为人民的利益工作的……”
“白求恩同志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精神,表现在他对工作的极端的负责任,对同志对人民的极端的热忱……”
她读得很慢,很认真。读完一段,她就停下来,引导大家讨论。
“同志们,大家说说,咱们在街道工作,怎么才算是对工作极端负责任?怎么才算是对人民极端热忱?”她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一个平时负责打扫胡同卫生的老王头身上,“王大爷,您说说?您每天天不亮就起来扫街,风雨无阻,让咱们胡同干干净净的,这算不算负责任?”
老王头没想到会点自己的名,有些局促地搓着手,憨厚地笑了笑:“李主任,这……这都是应该做的,没啥,没啥。”
“怎么没啥?”李秀兰抬高了些声音,“把本职工作做好,让街坊邻居有个干净舒心的环境,这就是为人民服务!这就是咱们学习的目的!”
她又看向街道妇女互助工坊的几个骨干:“张姐,你们工坊最近给区里供销社提供的编织品,质量越来越好,订单也多了,让咱街道不少姐妹有了收入,贴补了家用,这算不算对同志对人民热忱?”
“算!当然算!”
李秀兰顺势就把话题引开了,开始表扬起街道里的好人好事:谁家夫妻和睦、孝敬老人;谁家邻里互助,帮孤寡老人挑水买菜;哪个小组在生产劳动中表现突出……她把一场本该是“批判”和“斗争”的学习会,硬生生变成了一场“弘扬正气”、“鼓励生产”的交流会。几个积极分子张了几次嘴,想插话把主题拉回到“斗争”上去,却发现根本找不到合适的切入点。李秀兰句句扣着“为人民服务”,他们能反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