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段,你出差三天,她把你小时候的棉袄改成猫窝,猫不睡,她睡,睡成小小一团,像猫窝里有另一只更老的猫。
第六段,你半夜接到电话,说她在路口摔了,你赶回去,她坐在雪地里,身边撒了一地黄豆,像谁把星星打翻。她冲你笑:“慢点,别跑,我没事。”你蹲下去系她鞋带,鞋带冻成冰条,系一下,断一下,断成七截,像七年里所有来不及的“慢点”。
第七段,你四十九岁生日,她已不在。你按她法子熬豆浆,锅边揭起一层皮,卷成小卷,含在嘴里,含化一半,剩一半贴在心口,像给自己贴一层更软的壳。
画面看完,路也走到头,尽头是一扇更矮的门,门楣低到必须跪。你跪下去,膝盖触到一块更暖的地板,地板缝里渗出七滴豆浆,滴成七个小圆点,排成“回家”。你伸手推门,门却先一步开了,像谁从里面等你。
门后是一口更大的井,井沿是黄豆砌的,井水翻滚,却不起浪,像被谁按下静音。井中心漂着一只更旧的搪瓷缸,缸沿缺了七块瓷,露出黑胚,像七个小月亮。缸里盛着一整片夜,夜被煮得咕嘟咕嘟,却一点不烫,像保温在七十度的回忆。
小你忽然出现,踮脚趴在井沿,把怀表往井里一扔,“咚”,井水立刻分出七层,每层浮着一张更小的你:一岁哭、三岁笑、五岁跳、七岁闹、九岁闹、十一岁闹、十三岁……每层都闹,闹成七个小漩涡,漩涡中心各漂着一粒更黄的黄豆,豆子表面写着:慢点捞,别碎。
你伸手去捞,指尖刚碰到水面,井水忽然升高,升得极慢,像谁把七年压缩成七厘米。升到第七厘米,井水停住,水面浮起一座更小的桥,桥身是七根吸管拼的,吸管内浮着七段“呼噜”——猫的、奶奶的、你的、雪落的、钥匙碰门、豆皮揭锅、心跳回窝——像七颗更软的珍珠,串成一条“慢点项链”。
你踏上桥,桥便下沉,沉一下,井水就褪一层,沉到第七下,井底露出一块更大的地板,地板上画着七格跳房子,格子各嵌着一颗更亮的黄豆,豆子排成北斗,勺柄指向“回家”。你跳第一格,格子软得像猫肚皮,跳第二格,格子硬得像冻豆浆,跳第三格,格子温得像七十度的额头,跳第四格,格子甜得像七勺糖,跳第五格,格子咸得像七滴泪,跳第六格,格子酸得像七瓣橘,跳第七格,格子空得像七个大后天。
跳完,七格忽然合拢,合成一张更大的车票,票面写着:回头号,第七格,检票口:肚皮,座位:慢点。你拿车票往心口一贴,车票立刻缩成一颗更圆的黄豆,黄豆跳到你舌尖,与之前那颗“回家”撞在一起,“叮”,像两颗糖瓷碰杯,碰出一声更轻的“在呢”。
你含着双豆,忽然听见猫在井外叫,叫得极慢,像把七年拉成七秒。你回头,井壁开始合拢,合到只剩一条缝,缝里伸出一只更老的手,手心里躺着七粒更热的黄豆,豆子各裂一条缝,缝里冒出极轻的“吱”声,像七扇同时被关上的门。
你把七粒豆子全揣进口袋,口袋立刻鼓成一只更小的保温桶,桶里“咕噜咕噜”,像还有七口豆浆在保温。你爬出井口,爬一步,井沿就缩一寸,爬七步,井缩成一颗更小的纽扣,纽扣自动缝在你睡衣领口,像给你扣上一层更软的壳。
黑夜此刻才真正按下“慢暖”键,暖到第七度,刚好照见“在呢”,又刚好照不见“慢点”。你低头,看见自己胸口浮出一行更淡的字:下一站,回家;检票口,肚皮;提示,请把“慢点”咽下去,别咬,让“回家”自己化。
你照做。舌尖一抬,两颗豆同时化开,化得极慢,像谁把七年熬成七秒,七秒又熬成一滴,滴在心口,烫得你轻轻“嘶”了一声,像七岁那年第一次喝豆浆,烫了舌尖,却舍不得吐。
猫跳到你枕边,尾巴尖那颗“亮前豆”闪最后一下,闪完便“咔”地缩成更静音的闹铃,时间还是——
大大后天的大大后天的大大后天的大大后天的大大后天,七点零七分零七秒。
你却已不再数。你把“慢点”折好,塞进枕边更小的小口袋,口袋是夜留给你的回头票。你闭眼,听见极轻极浅的一句——
“睡吧,我们有大把的‘还要慢点’,可以慢慢化,化到第七层,就能看见‘回家’。”
你点头,把“回家”含在舌尖,像含一颗不会化的豆。豆心慢慢渗出“肚皮”的七秒呼噜,呼噜声越来越轻,越来越暖,像有人替你掖好被角,又像有人替你关上门。你终于睡着,呼吸慢成七个大后天,心跳慢成七点零七分零七秒,睫毛上的逗号轻轻颤,像给“慢点”留一盏最小最小的灯。
黑夜按下“慢暖”键,暖到第七度,刚好照见“在呢”,又刚好照不见“慢点”。你听见自己说——
“在呢,还要慢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