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夜景被拉成丝:
高楼变成琴键,路灯成音符,车流成五线谱,整座城市像被谁即兴弹了一首夜曲。
第一站,叫“心口”。
车门开,上来一位女孩,白裙,眼角有泪痣,怀里抱一盆仙人掌,却是透明玻璃做的,刺儿像冰。
她坐你旁边,冲你点头:“帮我抱一下,我手冷。”
你接过,仙人掌不扎,反而凉丝丝,像给手心贴退烧贴。
女孩说:“我去找个人,他欠我一句‘我在这儿’,五年前躲进人海,再没冒头。”
你说:“人海大,但他总要呼吸,呼吸就会冒泡。”
女孩笑,泪痣跟着颤,像要掉下星。
第二站,“半醒”。
上来一条狗,黑白边牧,戴导盲鞍,却没人牵。
它口含一张车票,目的地:主人梦里。
狗坐你对过,尾巴拍拍座椅,像在说“打扰”。
你弯腰,摸摸它耳后,那里有一小块疤,像地图上的缺口。
狗闭眼,享受,喉咙里滚出呼噜,像给夜色配低音贝斯。
第三站,“走神”。
没人上车,却飘进来一只红气球,球面用黑色水笔写:
“我在这儿,你快看!”
气球悬在扶手,晃啊晃,像找座位,司机大姐随手递它一个空座,它稳稳坐下,像绅士整理领结。
车继续开,速度不快,却越开越高,像沿一条看不见的上坡。
窗外渐渐出现云海,月亮巴士浮在云上,像一艘破冰船,把夜色切开。
云是乳白色的,偶尔露出城市的灯火,像海底的珊瑚,一闪一闪。
广播再次响起,司机大姐的语气变得温柔:
“各位,前方即将抵达‘我在这儿’广场,请准备好你们的‘存在’,车门只开七秒,错过就要等下一个月圆。”
乘客们陆续站起:
女孩抱回仙人掌,深呼吸;
边牧抖抖毛,耳朵竖成雷达;
红气球飘到车门,绳子自动缠住扶手,像系安全带;
老爷爷把棋盘合上,棋子竟自己排成一队,跳进他口袋,像士兵回营。
你也起身,影子不知何时已回到脚边,却比之前亮,像被月光抛过光。
车门“噗”地开,外面是块巨大的平台,由一整朵云压成,边缘翘起,像平底锅。
平台中央,立一面镜子,高得望不到顶,镜面却模糊,像被岁月哈了口气。
司机大姐回头冲你眨眨眼:“去吧,把‘我在这儿’递给镜子,就算下车成功。”
你问:“那车怎么办?”
她笑:“车等你,下一站叫‘明天见’。”
你跨出去,脚踩云,软而不陷,像走在上。
镜子前,已有排队的人:
女孩先把仙人掌举到镜面,仙人掌忽然开花,玻璃刺化成百朵小灯,映出一张男孩的脸,冲她笑,挥手,像说“收到”。
女孩泪痣亮一下,像灯泡通电,她点头,退后,整个人轻松,像卸掉五年份的重。
边牧上前,把鼻子贴镜,镜面浮出少年睡姿,少年翻身,喃喃:“狗狗,我在这儿,快回来。”
边牧尾巴摇成螺旋桨,汪一声,像回应,转身跑回车门,任务完成。
红气球飘到镜前,镜里出现一只小手,指天空,奶声奶气:“我看到你啦!”
气球晃两下,像点头,慢慢松口,自己飞走,消失在云边,像放学的孩子。
轮到你。
你站定,看镜——
镜面却啥也没映,只浮一行白字:
“先对自己说一句,再对世界说。”
你闭眼,掌心贴镜,冰凉,像贴夜的心脏。
你说:
“我在这儿,
不是谁的回声,
不是谁的影子,
是活生生的,
会饿,会笑,会跑,会翘头发,
会把香蕉皮扔进垃圾桶,
会把眼泪存进瓶子,
会把‘再见’说成‘明天见’,
会把‘我回来了’当成‘刚刚出发’。
我在这儿,
请世界记住,
也请我自己,
别弄丢。”
话音落,镜面忽然清晰,映出你本人,却比你高半头,眼角没疲惫,头发没翘,像理想版自己。
他冲你抬下巴,声音却从你胸口传出:
“收到,已存档,永不删除。”
随后,镜面泛起涟漪,像有人往里扔石子,理想的你被波纹搅散,化成无数光点,飞回你体内,像给电池充满最后一格电。
你转身,月亮巴士车门仍开,司机大姐冲你打响指:“上车,回家。”
你跑回去,脚步在云面踏出小坑,坑瞬间愈合,像云也怕痒。
车门关,车掉头,沿来路下滑,像滑滑梯。
车厢里,女孩已睡,头靠窗,仙人掌变成玻璃球,在她掌心闪;
边牧趴地板,梦里尾巴轻摇;
红气球座位空了,却贴一张便利贴:
“我先去下一站占座,慢走。”
你坐回原位,影子自动归位,比之前短半寸,像收起了锋芒。
一百四十一
车滑到城市屋顶高度,司机大姐按下“降落”键,桂花枝停止旋转,整车被夜风托着,缓缓飘落,像羽毛。
落地前,你透过车窗看见自家阳台——
猫正蹲护栏,尾巴垂成问号,像在问:“带夜宵没?”
“噗——”
月亮巴士停在你小区楼顶,车门开,夜风倒灌,像给车厢放生。
你下车,回身,大姐抛给你一颗薄荷糖:“加班费,含化,别嚼。”
你接住,糖纸是月亮笑脸,背面一行小字:
“回声永不打烊,下次见。”
车门合,巴士升空,桂花枝重新旋转,带着整辆车升回夜空,越缩越小,最后变成一颗新星,挂在月亮旁边,像给夜空点了颗痣。
一百四十二
楼顶只剩你和风。
你走到边缘,坐下,双腿悬空,脚下是万家灯火,像撒了一把碎钻。
你剥薄荷糖,含住,凉气从舌尖冲到脑门,像给思绪洗冷水澡。
影子乖乖躺在你脚边,不再乱动,像玩累的孩子。
你抬头,冲月亮比个oK,轻声打卡:
“在呢,亮一下,就好。”
随后,你起身,往楼梯口走,脚步拖出长长回声,像给夜晚留了个括号。
括号里,
是下一声“我在这儿”,
也是下一声“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