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阿岁,你...不再咳血了?他喉结动了动,声音裹着雪粒的碎响。
三岁的小娃盘着腿坐在雪地上,睫毛沾着融雪凝成的细珠,听见问话便仰起脸笑。
他的笑不带半分病气里的虚浮,倒像雪林里第一朵绽开的冰凌花,甜得能化了人:阿公看那棵老松。他肉乎乎的手指指向栅栏外那株两人合抱的松树,枝桠上的积雪正簌簌往下落,它替我咳完了。
老巫医的手猛地抖了抖。
他扶着栅栏站起来,皮靴在雪地上碾出深痕,踉跄着走到松树下。
粗糙的掌心贴上树皮时,他整个人如遭雷击——树心竟在搏动,一下,两下,像活人的心跳。
松脂顺着他指缝渗出,带着铁锈味的腥甜,和小阿岁从前咳在帕子上的血渍,一模一样。
原来...他佝偻的脊背慢慢挺直,老泪混着融化的雪水滑进衣领,她不是要我们成医,是让我们成。风卷着雪粒子掠过他耳畔,他忽然想起五十年前那个背着药篓的姑娘。
那时他跪在雪地里求她救全村染寒毒的孩子,她却蹲下来教小娃们用雪搓手,说:疼了就喊,别憋着当药人。
夏夜的南境溪水涨了半尺,月光碎成银片浮在水面上。
老药师蹲在溪畔的青石板上,看那个曾在大旱年跪在他药铺前求雨的孩童。
如今那孩子已及他肩头,正带着两个小娃玩水——小的那个绊在鹅卵石上,扑进水里溅起老高的水花,立刻扯着嗓子哭起来。
阿姐!疼——
大孩子没像从前那样冲过去抱,反而蹲在岸边笑,眼尾的痣随着笑意晃了晃:自己起。
大地会托你。
小娃抽抽搭搭抹了把脸,胖手按在水底的石头上。
说来也怪,原本滑溜溜的鹅卵石突然像有了温度,稳稳托住他的掌心。
他试探着蜷起腿,竟真的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挂着泪的小脸绽开笑:阿姐没骗我!
石头软乎乎的!
老药师的手指轻轻抚过脚边的青石。
那石头本是五年前山体滑坡滚下来的,棱角锋利得能割破手,此刻却被磨得圆溜溜的,像被谁温柔地握过千遍万遍。
他忽然想起殷璃离开前那个雨夜,她站在药庐外的青石板上,雨水顺着发梢滴在他手背:等有一天,他们跌倒了不再喊,而是自己爬起来说我能行,我便该走了。
秋末的药阵里,最后一株断经草在风里打了个旋。
老药师蹲在阵眼处,看那草叶慢慢舒展,叶脉竟拼出三个淡金色的字:谢谢你。
谢我什么?他声音发哑,指尖轻轻碰了碰草尖。
地脉在脚下震颤,三息后,泥土里浮出一行小字:谢你们,终于敢说不用我
老药师的眼泪砸在泥土里,溅起细小的泥点。
他仰头大笑,笑声惊起一群寒鸦,扑棱棱掠过药阵上方。
风裹着他的笑掠过原野,像一句低语,像血脉里流淌的温热,像一句说了千年却终于无需再讲的话——
我把痛还给了你们,
把救赎还给了你们,
把名字还给了风,
最后,
需要我
也悄悄还给了你们——
因为你们说不用你的那一刻,
我才真正,
活过来了。
南境的梅雨季来得比往年早。
晨雾还未散尽,村头的溪水突然暴涨。
几个孩童在溪边捡螺蛳,最小的那个踩着滑溜溜的青苔往深水区挪了两步,脚下一虚,栽进水里。
阿弟!
快救人!
惊呼声撞碎了晨雾,几个壮实的妇人提着竹篮往溪边跑,却在岸边猛地刹住脚步——
水面上,那小娃正蹬着小腿扑腾,脸上没有惊慌,反而咧开嘴笑出了小乳牙。
他的手在水里划拉着,像在摸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然后突然一撑,竟自己浮出了水面,溅起的水花里,隐约能听见他含糊的嘟囔:大地...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