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坳里的骨片突然发出刺耳的尖啸。
山坳里的骨片尖啸声陡然拔高,像无数根银针直刺活药殿的琉璃瓦。
喻渊的罗盘地裂出细纹,指针竟逆着光径方向疯狂震颤——这是他布下的三百六十处感气石同时预警的征兆。
断忆阵成了。殷璃垂在身侧的手微微蜷起,指节泛白。
她能清晰感知到,东南方的瘟疫村、正西的医监残党老巢、甚至北边她当年被囚的死牢旧址,三股阴毒的咒力正沿着地脉绞缠成网。
那网里裹着的,是九百具医者骸骨的怨气,是被烧毁的千卷医书的灰烬,是她前世跪在焚书台前时,监刑官靴底碾过她手背的那声冷笑。
阿昭在发抖。喻渊突然抓住她的手腕。
他的神识正顺着光径蔓延,触及盲眼少年时,那孩子蜷缩在草垛里,额角冷汗将草屑黏成乱麻,他梦里全是火,烧了他刚摸会的养神膏方。
殷璃闭了闭眼。
月光漫过她发间的药茎,蓝花的影子投在光径上,竟与少年梦境里的火苗重叠。
但下一刻,她睫毛猛地一颤——少年脚边的泥地里,一株断经草正顶开冻土。
草叶上凝着的露珠里,养神膏的调制药诀正随着叶脉流转,比她前世手把手教时更清晰。
去看西头的染坊。她突然拽着喻渊跃上檐角。
两人脚下的光径突然亮如白昼,顺着他们的目光铺向三十里外的染坊。
那里有个染布娘子正扶着窗台干呕——她中了靛蓝染料的毒,这是殷璃前世用三年时间才总结出的蓝毒症。
此刻娘子的梦境里,染缸正化作火海,要吞没她藏在房梁上的半本《解毒小抄》。
可现实中,她的手却不受控地摸向院角的艾草堆,又抓了把灶灰,竟真的按出前世殷璃教过的灰艾敷法。
他们烧的是记忆。喻渊的声音突然发哑。
他望着娘子指尖渗出的黑血,又看向瘟疫村里老妇咳出的药团,终于看清光径里浮着的半缕气韵——那不是殷璃的魂魄,是她刻在每个患者本能里的求生欲,路还的是......
本能。殷璃替他说完。
她的眼底泛起水光,却笑得比月光还亮,我当年在囚室用血写药方时,总怕后人看不见。
现在才明白,真正的医道从来不在纸页上。
是老妇咳血时想抠喉咙的直觉,是孩童难受时想找水冲痰的念头,是阿昭摸草叶时突然想起土灰能拔毒的......她指尖轻轻点在自己心口,
山风卷着骨片的尖啸撞进活药殿。
喻渊猛地转头,见山坳里的残党正将最后一具骸骨按进血盆。
为首的老者抬起染血的手,指向活药殿的方向——那是忘川坛的最后一步,要将咒力钉进殷璃的命门。
殷璃却在此时转身走向殿后。
她从石缝里摸出个裹着粗布的物什,粗布一揭,露出个边缘残缺的药臼。
臼身布满细密的划痕,是她前世被断手后,用残指磨了七年才留下的痕迹。这是我在死牢里,用牙咬着木棍捣药时用的。她将药臼轻轻放在绝医谷口的泥地上,他们烧了我的手,封了我的口,却封不住我每天来回走的那三百步。
当夜,绝医谷口起了浓雾。
喻渊守在药臼旁,见月光漫过光径时,药臼突然泛起温润的青玉色。
裂痕里渗出点点金砂,先是沿着臼身的划痕游走,接着漫向四周的泥土,最后竟铺成一圈新生的青石。
石面浮刻的纹路不是药方,而是深浅不一的脚印——深的是她咳血时踉跄的步幅,浅的是她咽下药渣后调匀的呼吸,连每道石纹的间距,都与她当年在囚室里丈量的七载囚行图分毫不差。
有人来了。殷璃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谷口的青石径上,不知何时站了个背着药篓的樵夫。
他踉跄着踏上去第一步,喉间突然发出闷哼——他肩背的蛇毒正顺着石纹渗出,在脚边凝成墨绿的毒珠;第二步,他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竟对着石径拜了三拜,是当年救我的女医仙......
他没见过我。殷璃望着樵夫的背影笑了,他只是记起,难受时该怎么走,该怎么呼吸。
极夜的天光开始泛白时,殷璃突然捂住心口。
喻渊看见她发间的药茎正在枯萎,蓝花的花瓣一片一片飘进光径,每片花瓣落地,都让光径亮上一分。归律要来了。她抬头望他,眼底的星光正在消散,我的真气开始融了,像雪化在溪里。
喻渊的指尖颤抖着抚上她的脸。
他能感觉到,曾经温暖的肌肤正变得像晨雾般稀薄。我用神识锁你。他声音发颤,就算变成风,我也能......
风有了形状,就不是风了。殷璃将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
那里的温度正在流失,却有一道微光像呼吸般轻颤,你看——她指向远方的光径,那路正绕过一座无名坟茔。
坟前的野草突然自发摆动,竟在晨露里拼出个字,天地给我留了归处。
微光渐淡时,殷璃的身影已融入光径。
喻渊望着她消失的方向,忽然听见风里裹着极轻的叹息——那是她前世在虚海尽头滴落心头血时的叹息,是她重生后第一次握住他手时的叹息,此刻却成了光径流动的韵律。
三日后,虚海旧址的浪涛突然安静了。
喻渊独自坐在当年殷璃跃入黑浪的礁石上,望着退潮后露出的沙砾——每粒沙里都浮着半片蓝花瓣的影子。
他伸手接住一片被浪冲来的碎玉,玉上的裂痕竟与当年她炼逆命丹时炸炉的痕迹一模一样。
潮声里,他听见极远的地方,有光径延伸的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