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海边。她对喻渊说,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期待,我好像...听见贝壳在说话。
喻渊跟着她往海边走,路过石台时,他瞥见那枚字铜牌上,不知何时爬满了细密的裂痕。
但裂痕里不是空的,有幽蓝的光正顺着纹路往外渗,像有人在石心里种了片星海。
殷璃赤足踩上湿软的沙滩时,潮水刚好退去。
她弯腰拾起一枚月牙形的贝壳,指尖刚碰到贝壳边缘,忽然所有的风都停了。
海浪悬在半空,像被谁按下了暂停键。
喻渊站在她身后,望着她发顶被风扬起的碎发忽然垂落,望着她掌心的贝壳缓缓合上——那动作轻得像在捂热一颗心跳。
而九域的风,就这么静了。
石台上的露水还未干,铜牌字边缘的裂痕里,幽蓝星芒正顺着纹路往外渗。
殷璃望着海平线的目光忽然颤了颤——不是风在动,是她听见了。
那声音像被揉碎在潮声里的细语,来自每一枚被浪卷上岸的贝壳。
她赤足踩过湿沙时,喻渊的影子在身后拉得老长,却没出声询问。
他知道,当殷璃的眼尾泛起极淡的红,当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掌心那道戒痕,便是又触到了前世今生交叠的脉络。
这枚贝壳。她在退潮后的滩涂上蹲下,指尖拂过一枚月牙形的白贝。
贝壳边缘还沾着海葵的黏液,触手温凉,与前世医尊殿里那些浸在寒玉中的法器截然不同。
当她轻轻合上贝壳时,喻渊的呼吸突然一滞——浪头悬在了半空中,最前排的浪花碎成的水珠凝在半空,像谁往海里撒了把碎钻;风卷着她发梢的弧度定住了,连睫毛上沾的咸湿都不再滑落。
不是停。殷璃的声音轻得像在说给贝壳听,指腹抵着贝壳内侧,灵力顺着指甲缝渗进去,是...拉长了。她能清晰感知到九域的脉搏——东边渔村的老妇正举着药杵要砸碎山核桃,杵尖离核桃壳还有半寸;西边药田里的学徒刚要把晒焦的陈皮扫进筐,竹扫帚的细枝弯成了月牙;最南边的医馆檐角,铜铃被风撞出的震颤才传到第二道波纹。
喻渊伸手去碰最近的浪珠,指尖刚触到水膜,那水珠便地碎成更细的雾。
他望着自己沾湿的指腹笑了:像给天下人换了副慢镜头的眼睛。
殷璃没接话。
她用指甲在贝壳内侧划下两个字,灵力裹着墨色渗进贝母的纹路里。二字歪歪扭扭,比她前世写的医案潦草百倍,却带着体温——那是她刻意控制着颤抖的手刻的,像极了当年在医监大牢里,那个被打断右手的小药童用左手给她递伤药时,药包上歪扭的绳结。
要漂远些。她将贝壳轻轻放进重新流动的潮水里,看浪花卷着它往深海去。
喻渊蹲在她身侧,望着贝壳在浪尖浮沉,忽然明白她为何选在此时刻下这两个字——当所有医者还在为旧神崩塌后的空荡惶惑时,总得有人说,等他们自己摸出脉门,等他们的手不再因习惯而颤抖着去跪。
三日后的西南药都,老医正的手在共脉图上悬了半寸。
这张覆盖九域的灵脉图上,原本如流萤的光点突然全部顿住,像被谁用针挑着定在了绢帛上。
他浑浊的眼珠突然亮起来,那是他六十年来头回在脉图里看见停滞——从前医尊令在时,光点是被铁链拴着跑的;后来旧神碎了,光点又像没头苍蝇似的乱撞。
可这一秒的停顿,倒像...像一群奔跑的孩子突然听见母亲喊,顿了顿脚,接着便迈得更稳了。
刚才那一瞬...他摸着颔下银须喃喃,袖中还揣着徒弟今早塞的金帛——那是个被医监逐出师门的野医,教他用金帛裹伤比麻沸散管用。
窗外有学徒跑过,手里举着新抄的方笺,墨迹未干的字里行间全是我试过我治过,再没有医尊说。
当夜的礁石上,海风卷着更浓的药香拂过。
殷璃靠在喻渊肩头,发顶还沾着白日里贝壳的咸腥。
她望着远处海面忽明忽暗的星火,喉间滚出半声轻笑:他们点的不是灯。
是药炉。喻渊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灵火温药,烟里裹着各自的方子。他的指尖抚过她掌心的戒痕,那里已经结了薄痂,你说他们还会回来找我吗?她的声音轻得像落在浪尖的星子。
喻渊低头吻了吻她发顶:会的。他望着海平线那簇渐起的灯火,想起三日前药都脉图上更稳的光流,想起晨雾里石台上字铜牌里渗着的星海,等他们不再攥着帛书跪着求答案,而是捧着自己的方子来分享——
话音未落,远方海面突然浮起万点灯火。
那光比星辰更暖,比灵火更亮,每一团都裹着不同的药香:有山参的苦,有薄荷的凉,有艾草的熏,还有金帛浸过药汁的锈味。
殷璃闭起眼,那些香气混着海风钻进鼻腔,像无数双带着茧的手轻轻托住她的肩。
她唇角扬起,这次不是医尊救我我治好了,你看
浪声里,有极轻的贝壳碰撞声传来。
不知哪枚被潮水卷回的贝壳上,二字在月光下泛着淡金,像谁给新生的黎明系了根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