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底暗舱的缝隙里渗出细密的绿雾,是灵网阵在贪婪吮吸岛上草木的灵息——那株百年老椰树的叶子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黄,沙滩上开得正好的海芙蓉蔫头耷脑,连礁石缝里的青苔都褪成了灰白。
喻渊屈指弹了弹刻刀,刀刃在阳光下划出银弧。
他沿着暗舱边缘的纹路走了半圈,突然俯身抓起一把湿沙。
咸涩的海水顺着指缝往下淌,他却像摸到了最趁手的工具,蹲下身将沙粒填进阵纹最深的沟壑。借你点力气。他对着涨潮的方向低语,第二波海浪卷着碎珊瑚礁拍来时,他迅速退到礁石后,看海水顺着沙粒渗进暗舱,在阵纹表面凝结出盐晶。
当第一缕盐霜爬上符纹时,暗舱里传来细不可闻的碎裂声。
喻渊摸出腰间的藤编小袋,取出预先采的刺藤,指尖在尖刺上蹭过,渗出一滴血珠。
藤蔓遇血活泛起来,他三两下编成个环形,环心恰好卡着三根倒刺——这是他与殷璃初遇时约定的暗号:网已破,但有人想重织。
他将藤环挂在茅屋门楣时,檐角铜铃正被海风撞响。
屋里传来瓷盏轻碰的脆响,他不用看也知道,殷璃又在翻那套跟了她两世的银针包。
果然,推开门时,她正对着案上的银匣出神。
匣盖半开,九根发黑的废针躺在红绸上,针尖的锈迹像极了前世刑场上溅在她医袍上的血。要熔了?喻渊反手关上门,声音放得很轻,怕惊碎了她眼底那团暗火。
殷璃的指尖抚过最粗那根针,前世为救濒死的婴孩,她用这根针挑开过被禁的逆脉针法,结果被医监以滥用禁术定罪。留着扎心吗?她突然笑了,取过铜坩锅搁在炭炉上,九根针在火里渐渐泛红,熔成一滩银水。
刻什么?喻渊从袖中摸出刻刀递过去。
殷璃接住刻刀的手稳如磐石,银水倒入模子冷却后,她在铜牌中央刻了个古拙的字。
最后一刀收势时,刀尖在牌面划出血痕,血珠渗进刻痕,将字染成暗红。
去露台上。她将铜牌投入屋前石台上的露水中,晨雾还未散尽,露水在铜牌周围凝成小小的漩涡。
喻渊倚着门框看她,见她睫毛在晨雾里沾了水珠,像前世在医尊殿批改丹方时那样专注——那时她总说,最好的答案不在典籍里,在病人的眼睛里。
次日清晨,露水在铜牌上折射出微光。
殷璃端着药碗走近时,水面倒影突然清晰起来:那个昨日还跪着举帛书的青年,此刻正蹲在篝火旁。
他手里攥着半片被撕成条的金帛,正给同伴膝盖上的伤口包扎。
金帛上的纹被扯得七零八落,却在伤者腿上裹成了歪歪扭扭的蝴蝶结。
他在学。殷璃将药碗递给喻渊,碗里是新采的海芙蓉熬的药汁,用最没用的东西,做最有用的事。
喻渊望着水面倒影里青年泛红的眼尾,想起昨日他举帛书时发抖的指尖。像极了当年在医尊殿外,那个偷偷给我递伤药的小药童。他轻声说,总有人要先撕碎自己的壳。
黎明前最暗的时刻,海上突然亮起幽蓝的光。
殷璃被喻渊的动静惊醒时,他正推开木窗,海风卷着湿意灌进来,带着点甜丝丝的腥。他指向海面,无数浮游生物随洋流涌来,每个都闪着与《断死续生术》灵纹同频的光,像有人将星河揉碎了撒进海里。
殷璃披衣走到他身侧,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
前世她被处刑时,天空也有这样的荧光,那时她以为是天罚,现在才看清——那些微光里藏着草木的呼吸,藏着潮汐的韵律,藏着所有被碾碎却从未死去的医道真意。
自然已开始教学。她的声音里有极轻的哽咽,指尖指向荧光汇聚的方向。
那些幽蓝光点突然转向,汇成一道明亮的光流,像一把无形的剑,直指西南药都的方向。
喻渊望着那道光流,忽然想起昨日在飞舟暗舱里,灵网阵吸走的灵息去了哪里——此刻看来,天地自有计较。
他握了握殷璃的手,掌心还留着藤环尖刺的余痛,那是旧网崩解时必然的伤痕。
第七日快到了。他说。
殷璃望着光流消失的方向,眼底的暗火越烧越亮。
石台上的露水还未干,铜牌上的字在晨光里泛着血一样的红——有些答案,天地已经替他们写在了风里,写在了潮里,写在了所有不愿再跪着的人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