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第三日,殷璃起了个大早。
竹窗被雨丝浸得发暗,她站在廊下系竹笠绳结时,指尖忽然顿住——檐角滴落的雨珠里,竟浮着半片金箔似的光。
抬头望,山雾裹着药香漫过来,连青石板缝里的苔藓都泛着暖融融的亮。
在看什么?喻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刚煮好的陈皮茶热气。
他已换了青麻采药服,腰间挂着那支墨玉笛,笛尾的红穗子被雨润得发亮。
殷璃转头,见他鬓角沾了雨星子,想起昨夜替他擦药时,那道被野蜂蛰的红痕已消得只剩淡印。谷里的雾。她指了指远处,和三年前我来试药时,不一样了。
三年前的南荒旧疫区,枯脉谷的雾是灰黑的,裹着腐骨气,沾在衣上洗三个月都散不去。
可此刻山雾里浮动的,是晒过太阳的陈皮香,混着新焙的艾叶苦,像千药城药铺打烊前最后一炉熏香。
喻渊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墨玉笛在掌心轻轻一旋。
笛身触到雨雾的刹那,他眉峰微挑:地脉在震颤。话音未落,远处传来碎玉般的脆响——是雨珠打在金雾上,竟溅出细小的灵纹,像被风吹散的星子。
两人加快脚步。
转过山坳时,枯脉谷的全貌撞进眼底:昔日横陈的白骨早被青藤覆盖,石缝里冒出头的,是殷璃教村医们种的醒神草;曾经冒黑水的泥潭边,几个孩童正蹲在地上,用草茎拨弄着什么——仔细看,是半株淡紫色的忘执草,叶片上还沾着黑褐色的血渍。
是...是陈阿公!突然有苍老的喊声响彻山谷。
前方石屋门帘一掀,个白发村医踉跄着冲出来,腰间药囊晃得叮当作响。
他的手在发抖,指向石屋角落的竹榻:您看!
他昨夜咳出块黑血,落地就变成这草芽!
竹榻上躺着位干瘦老者,此刻正攥着被角笑,眼角还挂着泪:我梦见...梦见有株九心莲,从心口的窟窿里钻出来。
根须挠得我痒,醒了就觉着心里压着的大石头,喀啦碎了。
殷璃走到榻前,搭住老者手腕。
灵识探入的刹那,她呼吸微滞——那曾被《温髓丹》偏差方灼出的焦黑识海,竟长出了星星点点的绿芽,像被春雨润过的荒原。
这不是术法能做到的。喻渊不知何时站在她身侧,笛声轻响,地面浮起淡蓝色光流,我用灵纹溯流术逆推过,源头...是九域三十六处你当年下过预警针的地方。
光流在他脚下盘旋成阵,映出分散在地图各处的光点。
每个光点都很弱,却像被无形的线串起,在虚空中织成张淡金色的网,最后全部汇聚到枯脉谷的金雾里。
你当年那一针,不只是刺破淤血。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怕惊散了空中的光,是在每寸被病痛啃噬的土地里,埋下了火种。
现在这些火种自己着了,连成了片。
殷璃低头看向掌心。
那道因施针反噬留下的裂痕,此刻正微微发烫,像有细小的电流顺着血管往上窜。
她忽然想起重生那日,自己攥着断针跪在乱葬岗,指尖的血滴在焦土上,连草都不敢长;而如今,同样的血痕里,竟能感受到大地的心跳。
暮色漫上谷口时,两人借宿在村东头的草庐。
雨下得更密了,草庐的泥墙被打得噼啪响。
殷璃正替喻渊擦去鞋上的泥,忽听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门被推开的刹那,冷风卷进个浑身湿透的少年,他怀里紧捂着块粗布,雨水顺着发梢滴在青石板上,晕开团暗黄。
殷...殷先生!少年喘得厉害,粗布掀开的瞬间,股熟悉的沉香味窜出来,我家传的安魂香残烬,昨夜突然发芽了!
殷璃的手顿在半空。
那是块焦黑的药渣,却在正中央冒出朵指甲盖大的金花。
花瓣上的纹路,和她前夜在千药城祠堂焚尽的最后一枚安魂香,分毫不差——她本以为,那是与前世执念同归于尽的蝶烬。
这香灰...她指尖轻轻碰了碰花瓣,温度透过焦黑的药渣传来,竟带着点暖,是我烧的。
少年瞪圆了眼:我阿公说,这香传了七代,从来只燃不生。
可昨夜我给它上了柱香,它就...就活了!
雨帘外的雷声滚过,殷璃望着手心里的金花,忽然想起重生时忘川渊边的双色莲。
那时莲根缠着的是她的执念,而此刻这朵金花,缠着的是凡人的...期待?
喻渊凑过来看,突然低笑:你总说医道该去中心化,现在倒好,连你烧的香灰都学会自己扎根了。
殷璃没说话。
她起身往陶瓮里添了勺清水,将金花轻轻浸入。
水珠顺着花瓣滑落时,她指尖在水面上虚点,暗运的灵力像游鱼般钻进水中——
金花的茎秆突然颤了颤,最外层的花瓣缓缓张开。
(暗涌的灵力在水中织成细网,她望着花瓣下若隐若现的纹路,忽然想起祠堂香案上那叠未烧完的安魂香。
雨夜里,某处药炉的烟突然转了方向,朝着枯脉谷的方向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