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渊的心跳声透过衣物传来,快得像春溪破冰——他总说自己是最镇定的智囊,可每次她涉险,这颗心便要跳出腔子。你听,她笑着指了指天际,九域的灵脉在唱歌。
喻渊一怔,运起耳通术细听。
果然,风中浮着细碎的清响,像银针坠玉盘,又像孩童念诵《汤头歌诀》——那是分散在九州的医者们,此刻正自发运转医道心诀。
他们的灵力波动不再被归元令符牵引,却因初心印记的唤醒,意外织成更绵密的网。
张远山那老头...喻渊突然低笑,前日还在骂你,说没了令符约束,江湖郎中要翻天。
现在倒好,他新写的《行医录》被抢着抄,书斋的门坎都快被求方的人踏平。
殷璃想起昨日收到的飞鸽传书,张远山在信里用墨点重重圈了句医道本无尊,尊在人心,后面还画了只气鼓鼓的药葫芦——分明是嘴硬。
她刚要说话,袖中玉牌突然发烫,是千药城方向传来的灵讯。
是药童阿福。她捏碎玉符,一道虚影浮起:扎着双髻的小药童站在城门口,身后是块泛着药香的碑,殷姑娘!
您快来看看,城门口一夜之间立了块碑!
次日辰时,千药城青石板路还沾着晨露。
殷璃与喻渊行至城门处,便被裹着药香的人潮拦住。
人群最前排的老妇回头,看见他们时眼睛猛地一亮,颤巍巍让出条道:是医尊...不,是殷姑娘!
现在该叫殷大夫。喻渊低笑,替她理了理被挤乱的发梢。
碑就立在城门正中央,非石非玉,表面却凝着深浅不一的棕褐——是无数药渣被灵火压铸而成,每道纹路都带着煎药时的焦香。
殷璃指尖轻触碑身,某块深褐色药渣突然泛起微光,竟是半片烧焦的陈皮,与她前世在药庐里煎糊的那批极为相似。
碑文只有一句,用朱砂填了边:第一个治好我的人,没说自己是神仙。字迹歪歪扭扭,像是不同人接力刻的,有的笔锋刚硬如老医家,有的带着孩童的圆钝。
昨日寅时起,就有人捧着药渣来。阿福挤到他们身边,小脸蛋红扑扑的,王屠户送了他治刀伤剩下的金疮药渣,李婶子把她娘熬了三十年的安胎药渣全倒来了,连西巷那个总说医道都是骗人的赵秀才,也捧了碗他儿子退烧的药渣——说是他儿子醒来说,给治病的小大夫蹲在床前,手背上还沾着药渍。
人群中突然传来抽噎。
殷璃循声望去,是个穿粗布衫的年轻妇人,怀里抱着个熟睡的婴孩。我闺女出痘那回,她抹了把泪,是个走方郎中断了自己的行程,在我家守了七日。
他走的时候说,别记我名字,记着这痘该怎么治就行她弯腰抓了把药土添在碑前,现在才明白,他不是怕我谢,是怕我把医道当神仙的法术。
喻渊望着碑前堆成小山的药土,突然想起昨夜推演时,星盘里的算筹全部指向二字。
他原以为要百年才能让医道脱离神坛,却忘了——当每个医者都记得自己最初执针时的念头,当每个被治者都愿替下一个人留一盏灯,这火种根本不需要人捧着走。
某个清晨,殷璃背着药篓去后山采九心莲。
山雾未散,草叶上的露珠落进她的麻鞋,凉丝丝的。
行至溪边时,她听见细弱的鸟鸣,循声望去,见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正蹲在石头上,用草茎小心捆扎灵雀受伤的翅膀。
别怕呀,小女孩的声音像沾了蜜的草茎,我妈妈说,只要你想活,就值得被治。她从兜里掏出片薄荷叶,轻轻按在灵雀的伤口上,我偷偷拿的,妈妈说这能消炎。
等你好了,要帮我捉虫子哦,我种的青菜总被虫咬。
灵雀歪着脑袋啄了啄她的手指,血珠混着草汁在她手背上染出小红花。
殷璃站在树后,看她解下自己的布腰带,仔细裹住灵雀的翅膀——那腰带绣着歪歪扭扭的并蒂莲,显然是自己缝的。
要帮忙吗?喻渊不知何时站在她身侧,声音放得极轻。
殷璃摇头,目光始终落在小女孩身上。
她想起前世初习医术时,师父让她替一只断腿的野狗治伤,那时她也这样紧张,连针都拿不稳。
后来师父说:医道不是神仙的法术,是你看见另一个生命在疼,就想伸手的念头。
她不需要我。殷璃摸了摸药篓里的九心莲,花瓣上还沾着晨露,就像当年那个替野狗治伤的小丫头,也不需要站在旁边。
归途中,喻渊替她背着药篓,看她用草茎编了只小蝴蝶,别在药篓边上。我们还要走多远?他问,山风掀起两人的衣袂,把药香吹得很远。
殷璃折了根狗尾巴草,逗弄他发间的星砂戒。走到没人再需要的时候。她忽然停住脚步,望着远处被晨雾笼罩的山脉,走到每个医者都能拍着胸脯说我会治,每个患者都能放心说我信你的时候。
无主归元阵完成已七日。
东境雾海的晨雾漫过船舷时,殷璃正低头整理药囊。
喻渊站在船头,星盘在掌心流转,算筹上的新纹路泛着微光——那是昨夜推演时,雾海深处突然浮现的卦象,主,却又隐着丝若有若无的。
要进去吗?他回头问。
殷璃系好最后一个药包,抬头时眸中映着雾海上的晨曦。
那缕曾属于她的金光,不知何时已融入晨雾,成了这方天地呼吸的一部分。
她提起药篓,步上跳板,衣袂带起的风卷散了些雾气,露出雾海深处若隐若现的飞檐——像是座被岁月遗忘的药庐,又像是...某个新的故事,正等着被掀开第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