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怎么让他信这神是真的。殷璃反手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他的指缝渗进来,我在梦中见过他的术法核心——他不是要杀人,是要造一个被神化的殷璃。她垂眸盯着两人交握的手,若我不站在那废墟上,百姓永远分不清,是医道救了他们,还是神。
喻渊喉结动了动,最终只说了句:我替你备三盏引魂灯。
次日卯时,山脚下的茶棚里炸开了锅。
王婶端着茶碗的手直抖,碗底磕在木桌上叮当作响:真的?
梦医娘娘要在月圆夜现身北荒?隔壁桌的货郎拍着胸脯:我亲眼见喻公子在土地庙贴的黄纸!
说娘娘要给信者赐单方,治得好多年不愈的老寒腿!
消息像长了翅膀,顺着商队的驼铃、挑夫的扁担、村学的童谣,往九域各城飘去。
喻渊站在山巅,看云气里浮动的人声,忽然想起昨夜殷璃在星图前说的话:信仰是把刀,握在医者手里是护心甲,握在别有用心的人手里...她没说完,但他望着脚下渐浓的人气,突然懂了那未说出口的后半句——是捅进医道心口的刃。
月圆夜来得比想象中快。
北荒旧墟的断墙上爬满了葛藤,月光把残砖照得发白,像撒了层盐。
喻渊藏在东侧的枯井里,望着下方密密麻麻的人头——足有三百人,老的扶着小的,病的被家人架着,怀里都揣着香烛和药包。
人群中央摆着张破木桌,上面供着三碗清水、五枚枣糕,正是殷璃平时最常收的。
子时三刻,风突然转了方向。
最先察觉的是最前排的老妇。
她正往香案上添枣糕,忽然闻到一缕熟悉的药香——是紫苏混着艾草,是当年医仙蹲在她床前煎药时的味道。
她抬头,就见残垣顶端浮起一团银光。
那光越聚越实,最后凝出个白衣身影:广袖垂落,木簪斜插,腕间还系着她亲手编的红绳——是梦医娘娘!
娘娘显灵了!有人喊了一嗓子。
三百人同时跪了下去,香烛被碰倒,火光在地上连成一片碎金。
喻渊攥紧井沿的手渗出冷汗,他看见废墟深处的土堆动了动——蒙面人现身了。
那人裹着玄色斗篷,只露出一双发红的眼睛,指尖掐着法诀,地面的黑色灵丝正顺着砖缝爬向人群,像无数条贪婪的蛇。
蒙面人低喝一声。
殷璃的幻影突然抬起手。
她的指尖凝着银光,和昨夜入睡前一样,只是这一次,那光更盛,像把淬了星芒的剑。
人群的信仰之力顺着灵丝涌来,蒙面人浑身发抖,斗篷下的灵力疯狂暴涨,连衣摆都被震得猎猎作响。
够了。
清冷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蒙面人猛回头,就见真正的殷璃站在他刚才站的土堆上。
她手里捏着那枚陨铁针,针尾的医道无欺在月光下泛着血光。断梦归真针。她话音未落,银针已刺入地脉核心。
地脉发出垂死的呜咽。
黑色灵丝突然倒卷,像被抽了脊骨的蛇,反缠住蒙面人的手腕。
他惨叫着踉跄后退,面具地摔在地上——露出一张年轻的脸,左眼角有道淡疤,像极了三年前在灵医司当差的谢知言。
你说医术为民...他喘着气,灵网已经缠上他的脖颈,可若民只信神,不信术呢?!
殷璃弯腰拾起他的面具。
那面具上绘着她的眉眼,却比她的脸多了三分冷硬,七分威严。我从不惧被神化。她望着漫天消散的信仰光点,那些光落在老人的白发上,孩童的酒窝里,像撒了把细碎的星子,只怕你们忘了——医者,本就凡人。
灵网收紧的瞬间,年轻男子的视线扫过她腕间的红绳。
那是他当年在灵医司当差时,偷偷编了塞给见习医女的——那时候,他也信过医道。
喻渊从井里钻出来时,月光正落在殷璃肩头。
她转身对他笑,发间木簪闪着温润的光,像极了当年初执银针时的模样。
风卷着药香掠过废墟,不知谁的枣糕滚到她脚边,沾了点土。
她弯腰拾起,拍了拍,递给最近的小娃:吃吧,不脏。
小娃咬了口枣糕,眼睛弯成月牙:娘娘的枣糕,真甜。
殷璃摸了摸他的头,没说话。
她望着远处渐散的人群,望着蒙面人被灵网拖走的背影,忽然想起前世在忘川渊刻碑时,那些残魂最后说的。
原来最疼的,从来不是皮肉之苦,而是人心被神佛和术法割裂时的裂痕。
风又起了。
这一次,药香里多了点新的味道——是希望,是清醒,是凡人终于肯抬头看一眼,替他们悬壶的,究竟是神,还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