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复写的黄昏(1 / 2)

沉睡的图书馆恢复清醒后不久,一种新的、更为隐蔽的异常开始在城市的历史街区悄然滋生。这次的征兆不像遗忘之雨那样铺天盖地,也不像镜像画廊那样引人注目,它如同滴入清水的墨滴,缓慢而坚定地改变着周围的色彩,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强制性。

事件始于一位老摄影师冯先生的到访。他是个瘦高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摄影背心,抱着一个古朴的红木相机盒,像是抱着什么绝世珍宝般,小心翼翼地推开了杂货店的门。他的脸上没有往日的从容,取而代之的是浓得化不开的困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

“陈老板,我的照片……它们,它们在发生变化。”他的声音有些干涩,将一沓冲洗好的照片摊在橡木柜台上,手指因用力而微微颤抖,“你们看这张——我上周三下午拍的梧桐巷,光线、角度都记得清清楚楚。巷口那座镇邪的石狮子,明明一直蹲在左边,可今天早上冲洗出来,它,它居然跑到了右边!还有这砖缝里的青苔,我明明拍到了那片心形的,现在却变成了规整的一长条!”

苏晓好奇地拿起一张照片,她的指尖刚触碰到光洁的相纸表面,就仿佛被静电击中般猛地缩回。她转向陈默,眼中带着惊疑:“老板,这些照片在‘抗拒’被观看……它们内部有一种力量,在否认自己最初记录下的真实,正在朝着某个固定的‘模板’靠拢。”

陈默神色凝重,拿起那张梧桐巷的照片,并未急于用肉眼分辨细节,而是将指尖轻轻悬于相纸之上。通过守望者协议延伸出的感知触角,他捕捉到一种极其微妙却广泛存在的时间褶皱效应——并非作用于物理实体,而是精准地作用于“集体记忆”与“现实记录”的锚定点。在他的感知视野中,照片所记录的那个瞬间,其现实根基正在被一股柔和却霸道的力量系统性地“修正”和“覆盖”。

安墨的投影悄然浮现,眼中数据流奔腾,同步传来了初步分析结果:“已扫描照片及对应区域。检测到高强度现实稳定场出现异常波动,覆盖范围以梧桐巷历史街区为核心,半径约五百米。扭曲模式呈现高度规律性——所有不符合某个特定‘历史模板’的细节,无论大小,都在被缓慢而坚定地修正、抹除或替换。”

张弛凑过来,拿起另一张对比照片,左看右看,浓密的眉毛拧在了一起:“这石狮子在哪边,真的很重要吗?不都是同一个石狮子?”

“对生活在那个时空里的人来说,非常重要。”冯先生激动地用手敲着柜台,发出笃笃的响声,“住在巷口六十多年的李奶奶,今早居然指着右边那个石狮子,斩钉截铁地跟我说它从她嫁过来那天起就一直在那里!可我们所有老街坊,包括我几十年的照片档案都证明它原本在左边!这不仅仅是位置问题,这是我们的记忆,我们共同经历过的生活痕迹正在被篡改!”

团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立刻动身前往那条有着百年历史的梧桐巷。这里曾是城市的文脉所在,保存着大量民国时期的建筑风貌,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温润,两侧是斑驳的白墙与优雅的飞檐黑瓦。表面上,这里依旧宁静祥和,充满了老城区特有的慵懒气息。但若仔细观察,便能察觉到一种无处不在的诡异感——所有店铺的木质招牌,无论新旧,都呈现出一种完全一致的、仿佛计算好的褪色程度;沿街晾晒的衣物,颜色都奇异地偏向于灰、蓝、褐等沉稳的色调,缺乏鲜亮的色彩;甚至连行人在青石板上的脚步声,都带着某种过于一致的、仿佛被精心编排过的节奏。

苏晓一踏入巷口,就感到一阵强烈的晕眩,她不得不扶住墙壁才能站稳。“这里的‘声音’……太整齐了,整齐得让人窒息。”她脸色苍白地低语,“所有个性化的、偶然的、不和谐的音符,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抹平了,只剩下一个单调的、不断重复的主旋律。”

在巷子最深处的“时光茶馆”里,他们找到了这场异常的核心源头。茶馆老板周老先生,一位须发皆白、穿着整洁中式褂子的老人,正背对着门口,用一块柔软的麂皮,极其专注而缓慢地擦拭着一个古老的黄铜喇叭留声机。他的动作一丝不苟,仿佛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眼神专注得近乎偏执,外界的一切似乎都无法干扰他。

“他在‘修复’这条巷子,”陈默瞬间洞悉了真相,语气沉重,“但这不是文物保护意义上的修复,而是将他个人记忆中的某个‘完美瞬间’作为绝对模板,强行覆盖在动态变化的现实之上。”

安墨迅速调取了周老先生的背景资料。他是梧桐巷最年长的居民,一生未婚,将全部的心血与情感都倾注在守护这条古老街巷上。三个月前,他最为珍视、从小带大的孙女因工作移居国外,巨大的失落感与对往昔团聚时光的极度怀念,触发了他潜意识中某种沉睡的力量。

“每个细节……都必须完美,”周老先生并未回头,却仿佛在回答陈默的凝视,用带着回音般的语调喃喃自语,“就像四十年前那样,那时一切都还在正轨上,一切都还那么美好,那么……完整……”

随着他的低语,仿佛言出法随,巷子里的景象开始发生肉眼可见的细微波动。一株刚从墙缝里顽强探出头来的紫色野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枯萎、消散;一面白墙上不知哪个调皮孩子用粉笔画下的歪歪扭扭的太阳,被一只无形的手悄然擦去;甚至连天空飞过的鸟群,都像是撞上了一堵透明的墙,下意识地振翅绕开了梧桐巷的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