玳安一听就不乐意了,站起来一脚踹开里屋的门,说:“我倒要看看是谁在里面,敢占我的位置!” 里面没点灯,借着月光,能看见炕上坐着两个戴白毡帽的老头,一看就是乡下进城的有钱人,一个已经躺下了,另一个正在脱裹脚布(那时候有些有钱人会裹脚,显得斯文)。那老头看见有人闯进来,还挺横,没好气地问:“你们是哪儿来的?敢闯进来?知道我是谁吗?”
玳安一听就火了,骂道:“你还敢问我是谁?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提刑所西门大人家的管家,你敢跟我横?” 说着就一拳打过去,正好打在那老头的脸上,老头疼得 “哎哟” 一声,裹脚布都来不及穿,光着脚就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喊:“打人啦!打人啦!” 另一个老头也吓得从炕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跟着跑了,连帽子都忘了拿。
玳安指着他们的背影骂:“这两个老东西,真是活腻了,还敢跟我横?要是把我惹急了,把他们抓到衙门里,让他们尝尝新夹棍的滋味,看他们还敢不敢嚣张!” 鲁长腿赶紧点上灯,一边给玳安赔罪,一边说:“二位管家哥哥别生气,这俩是外乡人,不懂规矩,您别跟他们一般见识,我这就把他们赶远些,再也不让他们来了。” 说完赶紧喊:“金儿、赛儿,快出来,给二位叔叔唱个曲儿,别让叔叔等急了。”
只见两个小姑娘从里屋走出来,都梳着一窝丝的发髻,穿着洗白的衬衫和红绿相间的罗裙,衣服虽然不是什么好料子,但洗得干干净净,长得清秀可爱,眼睛水灵灵的。她们赶紧上前问好:“不知道叔叔来,晚上也没准备,屋里有点乱,您别见怪。”
鲁长腿赶紧摆上四碟干菜,有瓜子、花生、蜜饯、果脯,又端上来几碟热菜,有鸭蛋、虾米、腌肉、咸鱼、猪头肉、干板肠,都是些便宜又下酒的菜。玳安一把拉过赛儿,让她坐在自己身边,琴童也拉着金儿,显得有些拘谨,他平时很少来这种地方。玳安看见赛儿戴着个银红纱的香袋儿,上面还绣着小花儿,挺好看的,就从袖子里掏出一条汗巾(是西门庆给他的,料子不错),跟赛儿换了,赛儿不敢不换,赶紧把香袋儿递给他,接过汗巾揣在怀里。
过了一会儿,鲁长腿筛了酒上来,赛儿拿起酒杯,给玳安倒了一杯,声音甜甜的说:“叔叔,您喝杯酒暖暖身子。” 玳安接过酒喝了,又跟赛儿聊了几句。金儿拿起琵琶,先给琴童敬了杯酒,然后调了调弦,开始唱曲儿,唱的是一首《山坡羊》,歌词大意是:“在这茶馆里过日子真难,连个清净地方都没有。每天要迎接客人、招待客人,一家人的吃穿用度都靠我一个人。到了晚上,老板娘还催着要房租、要银子,根本不管我的死活。我在门口站到半夜,冻得发抖,也没人问我饿不饿、冷不冷。要是再在这儿待个三五年,我这条命恐怕就没了,眼泪止不住地流。除非铁树开花、石头发芽,我才能有好日子过,不然这辈子就完了。”
金儿的声音有点沙哑,带着委屈,唱得让人心里酸酸的,琴童听得都有些走神。金儿刚唱完,赛儿拿起琵琶准备唱,就看见那个小跟班跑进来,气喘吁吁地说:“安哥,琴童哥,快回去吧!我刚才听见屋里有动静,好像是爹要醒了,别让爹等急了。”
两人一听,赶紧站起来,玳安对赛儿说:“妹子,我们先走了,改日再来看你,给你带好东西。” 赛儿点点头,不敢多说话。玳安和琴童跟着小跟班,赶紧往王六儿家去,生怕西门庆醒了找他们。
这时西门庆刚醒,王六儿正陪着他吃酒,刚才睡了一觉,醒了有点饿,喝点酒垫垫肚子。玳安和琴童走进厨房,问老冯:“爹刚才找我们了吗?醒了没?” 老冯说:“没找,就是刚才问了句马回来了没,我跟他说回来了,他也没再问别的,现在正跟你韩大婶在屋里吃酒呢。” 两人松了口气,在厨房找了把椅子坐下,让老冯倒了杯茶,每人喝了一杯,刚才喝了酒,喝点茶解解酒,一会儿还得跟爹回家。
西门庆准备起身回家,王六儿赶紧挽留:“爹,这酒还热着呢,您再喝一杯再走呗,您回家了,家里人肯定不让您再喝酒了。” 西门庆笑着说:“不了,回家就不喝了,再喝就醉了,明天还得处理公务呢。” 说着还是拿起酒杯,又喝了一杯,毕竟王六儿劝酒,他不好驳面子。
王六儿拉着他的手,舍不得地说:“您这一回去,啥时候再来啊?我一个人在家怪无聊的。” 西门庆拍了拍她的手说:“放心吧,等我打发韩道国他们去扬州了,就来看你,到时候咱们再好好聊。” 说完,丫头端了杯茶过来,西门庆漱了漱口,王六儿一直送到门口,看着西门庆上马,还挥了挥手,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才转身回去。
另一边,潘金莲正和众人在月娘房里,听薛姑子的两个徒弟唱佛曲。忽然想起刚才月娘骂玳安 “说瞎话,不知道在搞什么鬼”,她心里犯嘀咕:“难道西门庆又出去鬼混了?不然玳安干嘛撒谎?” 于是偷偷回了自己房里,想找找那个布包(就是西门庆拿走的那个),结果翻遍了床底、抽屉,都没找着。
潘金莲赶紧叫春梅过来问:“我那个布包呢?就是放在床背抽屉里的那个,你看见没?是不是被谁拿走了?” 春梅是潘金莲的贴身丫鬟,知道不少事,赶紧说:“刚才爹进来过,在床背的抽屉里翻了半天,把那个包拿走了,我问他要干嘛,他也没说,就急匆匆地走了。”
潘金莲一听,气得牙痒痒,咬着牙说:“好你个西门庆!肯定是拿了这包去外面找女人了!要么就是去了王六儿家,今天是那女人的生日,肯定是她把西门庆勾走了!等他回来,我非得问清楚不可!” 越想越生气,把枕头都扔到了地上,但也没办法,只好又往后院去,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免得被月娘等人看笑话。
西门庆骑马回到家,一看天已经很晚了,也没往后院见月娘他们,怕被问东问西不好撒谎,就让琴童打着灯笼,把他送到花园角门,直接去了李瓶儿房里。李瓶儿是西门庆最宠爱的小妾,不仅长得漂亮,还温柔贤惠,刚给西门庆生了个儿子叫官哥儿,西门庆对她格外疼惜。
琴童把灯笼送到后院,小玉(月娘的贴身丫鬟)接了过去,月娘看见琴童,就问:“你爹回来了?去哪儿了?怎么没过来?” 琴童赶紧说:“回来了,去六娘房里了,说有点累,想早点休息。” 月娘一听就不高兴了,嘟囔着:“你看他,这边这么多人等着他回来过生日,他倒好,直接去李瓶儿房里了,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正房太太?真是没个正形!” 吴大妗子赶紧劝:“妹妹别生气,他肯定是累了,今天送蔡御史、招待和尚,忙了一天了,让他歇歇吧,生日宴明天再补也一样。” 月娘这才没再说话,但心里还是不舒服。
李瓶儿一看见西门庆进来,赶紧迎上去帮他脱外衣,笑着说:“他二娘还在后边等着您过生日呢,您怎么直接来我这儿了?要是让他二娘知道了,该不高兴了。” 西门庆拉着她的手说:“我喝多了,有点醉,没力气去后边了,明天再给她补个寿礼,赔个不是,行不行?” 李瓶儿又劝:“就算您醉了,也得去后边露个面,喝杯酒再回来啊,您不去,他二娘该觉得您不重视她了,再说还有大妗子、杨姑娘在呢,也得给她们个面子。” 说着就一劲儿撺掇西门庆去后院,西门庆拗不过她,只好跟着去了。
到了上房,李娇儿赶紧递了杯酒过来,笑着说:“官人,您可算回来了,我还以为您不回来了呢。” 西门庆接过酒喝了一口,说:“抱歉抱歉,今天有点事耽误了,来晚了,祝你生日快乐。” 月娘问:“你今天一个人在狮子街的房子里,坐到这么晚?到底在忙啥呢?” 西门庆赶紧撒谎:“不是,我跟应二哥(应伯爵,西门庆的朋友)一起吃酒来着,聊得忘了时间,所以来晚了,让大家久等了。” 月娘也没再多问,毕竟是李娇儿的生日,不想扫了大家的兴,再说她也知道西门庆的脾气,问多了也没用。
西门庆在后边坐了没一会儿,就站起来说要走,他心里还惦记着李瓶儿,而且刚才吃的药药性还没完全过,想早点回房休息。李瓶儿只好陪着他,又回了自己房里。
李瓶儿本来以为西门庆会在后边待一会儿,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回来了,而且官哥儿已经在床上睡着了。官哥儿才几个月大,晚上睡得早,李瓶儿刚把他哄睡。她无奈地说:“您在后边睡多好,又来我这儿干嘛?孩子刚睡熟,别吵醒他,他要是醒了,又得哄半天。再说我身上来了(指月经),不方便,您去五娘(潘金莲)房里睡吧,一样的,她肯定乐意。”
西门庆一把搂住李瓶儿的脖子,亲了她一口说:“我今天就想跟你睡,别的谁都不想找,你要是不跟我睡,我就得难受死了。” 说着他跟李瓶儿说了吃胡僧药的事:“我今天吃了胡僧给的药,效果挺好的,你要是不依我,我这药劲儿没地方散,更难受。”
李瓶儿没办法,只好说:“那可怎么办啊?我身上才来两天,还没干净,要是在一起,弄出血来多不好,又脏又晦气。等我身上走了,再跟你睡好不好?我保证,到时候好好陪你。” 西门庆不依,抱着她说:“我不管,今天就想跟你睡,你要是不依我,我就一直抱着你不放手。”
李瓶儿拗不过他,只好让迎春(李瓶儿的贴身丫鬟)打了盆热水,自己清洗干净,才小心翼翼地上了床。可刚躺下,官哥儿就醒了,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李瓶儿赶紧拍着他哄:“宝宝乖,不哭不哭,娘在这儿呢。” 好不容易哄睡了,她刚爬过去想跟西门庆说话,官哥儿又醒了,一连醒了三次。李瓶儿没办法,只好让迎春拿了个博浪鼓(哄孩子的玩具),把官哥儿抱到奶妈屋里,让奶妈看着,这下两人才能安安静静地待一会儿。
西门庆和李瓶儿躺在床上聊天,西门庆说起胡僧药的效果,李瓶儿又劝他:“这药虽好,也不能多吃,伤身体。” 西门庆点点头,又跟她说起白天和王六儿的事,李瓶儿只是安静地听着,没多问。两人聊了一会儿,西门庆觉得困了,就睡着了,这时已经是三更天,外面静悄悄的,只有打更的声音传来。
再说潘金莲,听说西门庆在李瓶儿房里睡了,还以为他是拿了布包去跟李瓶儿厮混,根本不知道他白天去了王六儿家,心里气得不行,回到自己房里,关上门,咬着牙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心里琢磨:“肯定是李瓶儿那个小贱人勾着西门庆,不然他怎么天天往李瓶儿房里跑?还有王六儿那个女人,今天生日,肯定没少勾引西门庆!等明天我非得找个机会,好好教训她们一顿不可!”
月娘则和薛姑子、王姑子在上房睡,因为薛姑子和王姑子是出家人,不方便回家,月娘就留她们住一晚。刚躺下,王姑子趁着小玉睡着了,悄悄把一个包裹递给月娘,压低声音说:“月娘娘子,这里面装的是头男衣胞(刚生下来的男婴胎盘)和薛姑子配的药,这是好东西,能帮您怀上孩子。您找个壬子日(算命先生说的好日子),用酒把药送服下去,晚上跟官人同床一次,肯定能怀上。这事千万别让别人知道,不然就不灵了,连小玉都不能说。”
月娘一直想给西门庆生个儿子,她是正房太太,要是能生个儿子,地位就更稳固了,所以一听这话,赶紧把包裹接过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枕头底下,激动地说:“真是多谢二位师父了!要是我真能怀上孩子,以后肯定忘不了你们的好,还会给薛师父一匹黄褐缎子做袈裟,给王师父买些好东西。”
薛姑子赶紧双手合十道谢:“多谢菩萨好心!阿弥陀佛,只要娘子能怀上孩子,就是我们的福气。” 常言说:“十日卖一担针卖不出去,一日卖三担假货倒卖光了。” 就像薛姑子这样的出家人,表面上劝人向善,背地里却搞这些旁门左道的勾当,要是这样的人都能成佛,那天下的僧尼恐怕就多如流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