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六儿这才把西门庆的事跟韩道国说了:“你走了以后,大官人来家里来了三四次,还拿了四两银子买了锦儿。有一次韩二那混小子来闹事,正好被大官人撞见了,直接把他抓到衙门里打了一顿,现在再也不敢来了。大官人还说,等以后给咱在大街上买套房子,让咱搬过去住。” 韩道国恍然大悟:“难怪大官人之前不让我把银子退回去,原来是为了这事!” 王六儿笑着说:“现在有了这五十两,加上大官人再添点,肯定能买套好房子。我这也是委屈了这么久,总算能落些好处,穿点好的,吃点好的了。”
韩道国赶紧说:“明天我去铺子里,要是大官人来,你就假装我不知道这事,好好伺候他,别怠慢了。现在想赚点钱多难啊,这种好机会可不能错过!” 王六儿笑骂道:“你个没良心的!就知道吃现成的,你哪儿知道我受了多少苦!” 俩人又笑了会儿,吃了晚饭就歇了。第二天一早,韩道国去铺子里开门,还特意给了老冯一两银子当谢礼,这些就不多说了。
有一天,西门庆和夏提刑从衙门里出来,夏提刑看见西门庆骑着一匹高头青马,赶紧凑过去夸:“长官,您怎么不骑之前那匹白马了?这匹马可真精神,不知道脚程怎么样?” 西门庆说:“那匹白马在家歇着呢。这匹是昨天东京翟云峰亲家送的,原来是西夏刘参将送他的,才四岁口,快慢都合适,就是有点小毛病,爱护食,还爱踢人。刚开始骑的时候,在路上摔了好几回,把膘都跌没了,这两天才喂回来点。”
夏提刑叹了口气:“这马确实好,就是只能在城里骑骑,走远路不行。搁咱们这儿,怎么也值七八十两银子。我那匹马昨天又瘸了,今天来衙门,还是跟亲戚借的,太不方便了。” 西门庆一听,就说:“这有啥不方便的?长官要是没马骑,我家还有一匹黄马,送你了。” 夏提刑赶紧拱手:“那怎么好意思?我得给您钱!” 西门庆摆摆手:“咱俩谁跟谁啊,谈钱就见外了。我回家就让人给您送过去。”
俩人走到西街口,西门庆跟夏提刑道别,回家后立马叫玳安把黄马送过去。夏提刑见了马,高兴得不行,赏了玳安一两银子,还写了回帖,让玳安带回去:“麻烦你跟你家老爹说,明天我到衙门里给他道谢。”
又过了两个月,到了十月中旬,夏提刑家里酿了菊花酒,还请了两个唱戏的小优儿,专门请西门庆吃饭,算是感谢西门庆送马的情分。西门庆在家吃了午饭,处理完杂事,就往夏提刑家去了。夏提刑早就等着了,见西门庆来了,赶紧跑出门迎接,那热情劲儿跟见了财神似的。
西门庆笑着说:“长官也太费心了,不就是一匹马吗,还特意请我吃饭。” 夏提刑说:“今年家里酿了点菊花酒,想着请您过来坐坐,也没请别人,就咱俩人,清静。” 俩人进屋后,先行了礼,然后宽了衣服,分宾主坐下。丫鬟端上茶,俩人一边喝茶一边下棋,没一会儿就开饭了。桌上摆着一桌子好酒好菜,两个小优儿在旁边弹唱,真是 “金尊进酒浮香蚁,象板催筝唱鹧鸪”—— 喝着酒,听着曲儿,日子过得别提多滋润了。
咱这边西门庆在夏提刑家喝酒快活,另一边潘金莲可就惨了。她好几天没见西门庆进她房里,天天独守空房,翡翠被子再厚也觉得冷,芙蓉帐再美也觉得寂寞。那天晚上,她特意把角门开着,屋里点着银灯,靠在帏屏上弹琵琶,等着西门庆。等到二三更,她让春梅去门口看了好几次,都没见西门庆的影子,心里跟猫抓似的。
正弹着,忽然听见房檐上的铁马儿叮当响,潘金莲还以为是西门庆敲门,赶紧让春梅去看。春梅跑回来,无奈地说:“娘,您听错了,是外面刮风了,还下雪了。” 潘金莲叹了口气,又拿起琵琶,低低地唱:“听风声嘹亮,雪洒窗寮,任冰花片片飘。”
又等了一会儿,灯油快烧完了,香味也散了,潘金莲想去剔灯芯,可一想到西门庆还没来,又懒得动了,接着唱:“懒把宝灯挑,慵将香篆烧。捱过今宵,怕到明朝。细寻思,这烦恼何日是了?想起来,今夜里心儿内焦,误了我青春年少!你撇的人,有上稍来没下稍。” 那声音又委屈又哀怨,连旁边的春梅都听着眼红。
再说西门庆,大概一更的时候(晚上七点左右)从夏提刑家回来。一路上天阴沉沉的,下着半雨半雪,落在衣服上就化了。他也没去后面,直接就往李瓶儿房里去了。李瓶儿早就听见动静,赶紧迎出来,一边给西门庆拂掉身上的雪,一边接过他的外套,柔声问:“哥儿睡了吗?” 西门庆说:“小官儿玩了一会儿,刚睡着。” 迎春端上茶,西门庆喝了一口,李瓶儿又问:“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西门庆说:“夏龙溪(夏提刑的字)因为我之前送了他一匹马,今天特意请我吃饭,还叫了两个小优儿。我跟他坐了会儿,见下雪了,就早点回来了。”
李瓶儿赶紧说:“你喝了酒,我让丫鬟给你筛点酒暖暖身子吧,大雪天回来,肯定冷。” 西门庆说:“还有葡萄酒吗?给我筛点。今天在他家喝的是菊花酒,我嫌那味儿太冲,没喝多少。” 迎春赶紧摆上桌子,端上几碟小菜,有酱鸭舌、醉蟹,还有几样精致的果脯。李瓶儿拿了个小杌子,坐在西门庆旁边,桌底下还放着个小火盆,炭烧得通红,屋里暖烘烘的。
这边俩人喝酒聊天,其乐融融,那边潘金莲在房里可就熬不住了。灯都快灭了,屋里冷冷清清的,她想睡又怕西门庆突然来,不睡又又困又冷。她只好把头上的首饰摘了,头发随便挽了挽,把帐子放下半边,裹着被子坐着,心里委屈得不行,真是 “倦倚绣床愁懒睡,低垂锦帐绣衾空。早知薄幸轻抛弃,辜负奴家一片心”。
她又拿起琵琶,接着唱:“懊恨薄情轻弃,离愁闲自恼。” 唱完又让春梅去看看:“你再去门口瞧瞧,你爹回来了没有?赶紧回来告诉我。” 春梅跑出去,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来,小声说:“娘,您别等了,爹早就回来了,现在在六娘房里喝酒呢。”
潘金莲一听这话,心里跟被扎了好几把刀子似的,忍不住骂了几句 “负心贼”,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她把琵琶往高处一放,又接着唱:“心痒痛难搔,愁怀闷自焦。让了甜桃,去寻酸枣。奴将你这定盘星儿错认了。想起来,心儿里焦,误了我青春年少。你撇的人,有上稍来没下梢。” 那歌声里全是委屈和怨恨,隔着院子都能听见。
西门庆正喝着酒,忽然听见琵琶声,就问:“谁在弹琵琶呢?” 迎春回道:“是五娘在那边弹呢。” 李瓶儿说:“原来五娘还没睡啊。绣春,你去请五娘过来一起喝酒吧,就说我请她。” 绣春赶紧跑过去,没一会儿就回来了:“五娘说她摘了头,不方便过来。” 李瓶儿又让迎春去:“你再去一趟,就说我和爹一起请她。”
迎春去了没多久,也回来了,无奈地说:“五娘把角门关上了,说已经吹了灯,睡下了。” 西门庆笑着说:“这小淫妇,肯定是装的!走,咱俩人去拉她来,今天非得让她跟咱下盘棋不可。” 说着就拉着李瓶儿,一起去潘金莲的院子。
俩人敲了半天门,春梅才把门打开。西门庆拉着李瓶儿走进屋,就看见潘金莲坐在帐子里,琵琶放在旁边,一脸不高兴。西门庆说:“你这小淫妇,叫了你好几遍都不来,故意跟我置气是吧?” 潘金莲坐在床上,动都不动,脸拉得老长,过了半天才说:“我就是个没人要的,被丢在这冷屋里自生自灭,就不劳烦爹费心了,您还是去别处快活吧。”
西门庆笑着说:“你这丫头,真是八十岁妈妈没牙 —— 有那些唇说的!李大姐那边都摆好棋子了,就等你过去下棋,赌杯酒喝呢。” 李瓶儿也赶紧劝:“姐姐,别生气了,咱仨人一起玩会儿多热闹,总比你一个人在这儿冷清好。”
潘金莲叹了口气:“李大姐,你们俩去吧,我不去。我这两天心里烦得很,胃口也不好,天天喝清汤寡水的,哪有心思下棋?我现在就剩一口气了,跟你们这些心宽的可不一样。” 西门庆赶紧说:“你这是怎么了?要是不舒服,早跟我说啊,我让太医来给你看看。” 潘金莲说:“你不信?让春梅把镜子拿来,你看看我这两天瘦成什么样了!”
春梅赶紧把镜子递过来,潘金莲拿着镜子,在灯底下一照,真是 “羞对菱花拭粉妆,为郎憔瘦减容光”。西门庆也拿过镜子照了照,说:“我这不也瘦了吗?” 潘金莲白了他一眼:“你跟我能比吗?你天天山珍海味,喝得红光满面的,我呢?天天喝黄汤淡水,能不瘦吗?”
西门庆也不跟她争,一屁股坐在她旁边,搂着她的脖子就亲了一口,伸手进被子里,摸见她还没脱衣服,就把手插进她腰里,说:“我的儿,确实瘦了点,都快摸不着肉了。” 潘金莲赶紧把他的手推开:“你手怎么这么冷?冰死我了!我还能骗你不成?我的苦,谁知道啊,眼泪都往肚子里咽。”
俩人闹了一会儿,西门庆硬是把潘金莲拉了起来,拽着她往李瓶儿房里去。到了李瓶儿房里,三人下了盘棋,又喝了点酒。临走的时候,李瓶儿见潘金莲还绷着脸,就偷偷跟西门庆说:“你今晚去五娘房里歇吧,别让她再生气了。” 西门庆点点头,就跟着潘金莲回了房。这可真是 “腰瘦故知闲事恼,泪痕只为别情浓”—— 潘金莲的委屈,总算换来了西门庆一晚的陪伴。
亲爱的读者朋友,这一回的《金瓶梅》,就跟一场热闹的 “人间大戏”:有官场里的互相捧杀,西门庆送马、夏提刑请酒,看似是人情往来,实则是权力交换;有市井里的鸡飞狗跳,韩二耍酒疯、王六儿拿棒槌,把底层人的无奈和泼辣写得活灵活现;更有深宅里的爱恨嗔痴,潘金莲雪夜弹琵琶,弹的不是曲子,是满心的委屈和不甘,西门庆的左右逢源,李瓶儿的圆滑周到,每个人都在欲望里挣扎。或许你会骂西门庆的薄情,疼潘金莲的可怜,笑韩道国的窝囊,但这就是《金瓶梅》的魔力 —— 它不写英雄豪杰,不写神仙鬼怪,只写凡人的喜怒哀乐、贪嗔痴念,让我们在几百年后读来,依然能从这些人物身上看到现实的影子,也能在这些家长里短中,品出几分人生的复杂滋味。毕竟,生活从来不是非黑即白,人性也从来不是非善即恶,就像这一回里的雪夜,有冷意,也有偶尔的暖意,有孤独,也有片刻的慰藉,这才是最真实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