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海风仿若一头带着咸腥气息的巨兽,气势汹汹地扑面而来。徐月明屹立在 “洪武号” 的铁甲舰桥上,手中紧握着单筒望远镜,目光如炬。透过那小小的镜筒,堺港的轮廓在晨雾的笼罩下,似梦似幻,若隐若现。这座往昔繁华至极的贸易港,此刻却宛如一只受惊蜷缩的刺猬,港湾内密密麻麻地挤满了日式关船和安宅船,那林立的桅杆,如一片遮天蔽日的森林,层层叠叠的帆影,几乎将天空都遮蔽得严严实实。
她缓缓放下望远镜,指尖不由自主地在冰凉的铁质护栏上轻轻敲击起来,这是她思索时特有的习惯 —— 节奏分明,三下快速敲击,紧接着两下缓慢的叩击,仿佛是在向舰队传递着神秘而独特的密语。在她身后,十二艘蒸汽铁甲舰整齐地排成一字长蛇阵,黑色的船体宛如蛰伏的巨兽,在初升阳光的映照下,泛着冰冷而森然的光泽。烟囱中源源不断吐出的白烟,被海风肆意吹散,恰似一条条无形却又坚韧的锁链,早已悄无声息地将堺港紧紧套住。
“将军,” 副将石彪脚步匆匆,快步上前,声音刻意压得极低,仿若生怕惊扰了这紧张的战前氛围,“探子刚刚回报,毛利家的水军主力倾巢而出,连带着尼子氏的残部也都龟缩在港内。总计大小战船多达四百三十七艘,兵力超过万人。”
徐月明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抹充满轻蔑的冷笑。在她眼中,这四百三十七艘木船,不过如同四百三十七个任人宰割的靶子罢了。相较于眼前的敌军数量,她更为关注的却是另一件至关重要之事:“平波王府的人,可有什么动静?”
石彪闻言,赶忙递上一枚蜡丸,里面藏着王瑾从京城传来的密信。徐月明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捏碎蜡封,目光迅速扫过信上的内容,瞳孔瞬间微微收缩。信上仅有简短的八个字:“银山为饵,祁钰欲动。”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密信狠狠揉碎,任由海风将纸屑吹得四散飘零。很好,朱祁钰果然按捺不住心中的野心,蠢蠢欲动了。他满心以为兄长御驾亲征日本,京营必定空虚,这正是他起兵 “清君侧” 的绝佳时机。可他万万没有料到,这堺港即将响起的炮声,从一开始就是为他精心奏响的丧钟。
“传令,” 徐月明的声音清冷如冰,却又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仿佛是从寒冬深处传来的指令,“各舰迅速进入战斗位置,将锅炉压力加到最满。牢牢记住陛下的吩咐 —— 不许接舷,不许登岸,只准炮击。我要让堺港的这些日本人彻彻底底明白,究竟什么叫做‘降维打击’!”
石彪领命,转身疾步而去。紧接着,旗舰 “洪武号” 的汽笛发出一声悠长而响亮的鸣响,仿佛是在向整个海洋宣告一场战斗的即将来临。整支舰队宛如听到指令的钢铁巨兽,开始缓缓变换阵型。蒸汽机那低沉而有力的轰鸣声,透过甲板清晰地传来,犹如沉睡的巨兽在腹中发出的咆哮,这奇异而震撼的声音,是日本水军连做梦都未曾听闻过的。
此时,堺港的城楼上,毛利家的家督毛利元就面色如铁,阴沉得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他手中紧握着从葡萄牙人那里得来的千里镜,透过镜片,能将那些黑色 “怪物” 的每一个细节都看得清清楚楚 —— 没有船帆,却能如疾风般飞速前行;船身被铁甲严严实实地包裹着,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不祥的光芒;而最令人胆寒的,当属那些密密麻麻的黑洞洞炮口,恰似死神那一双双冷酷无情的眼睛,正虎视眈眈地注视着他们。
“父亲,” 长子毛利隆元的声音止不住地发颤,带着难以掩饰的恐惧,“明国的船…… 竟然是铁做的。”
“铁做的又如何,一样会沉!” 元就强自镇定,努力压抑着内心的恐惧,厉声喝道,“传令下去,所有关船都装满火油,准备火攻!他们的铁甲再厚实,也必定惧怕烈火!”
这是日本水军最后的骄傲与依仗。他们向来擅长火攻之术,曾经凭借这一招,成功击溃过元朝的舰队。然而,他们却浑然不知,眼前的敌人,早已不是当年那条腐朽不堪的元朝巨龙,而是一头更为强大、更为恐怖的钢铁巨兽。
徐月明静静地望着堺港内那些忙碌准备火攻的敌船,心中犹如明镜一般。她缓缓举起右手,掌心向前,随后慢慢握拳。这是海军学院里新学的旗语,其含义为 “准备开火”。
“主炮,” 她轻声开口,那声音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在对整座堺港下达无情的宣判,“瞄准城楼,装填穿甲弹,进行三发试射。”“轰!”第一发炮弹出膛的巨响,犹如一道惊雷,瞬间撕裂了清晨的宁静。重达八百斤的铸铁炮弹,以每秒三百米的惊人初速,如一颗流星般划破长空。在堺港所有日本人那惊恐万分的注视下,炮弹精准无误地砸在了城楼的正中央。那可不是普通木石碎裂的声音,而是整座城楼在刹那间被轰得粉碎,化作齑粉的轰然巨响,仿佛是大地都为之颤抖。
毛利元就只感觉脚下的城墙如遭遇地震一般剧烈颤抖,灰尘与血雾在腥咸的海风中弥漫开来,呛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几近窒息。他死死地抓住箭垛,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让自己没有摔倒。然而,当他再次举起千里镜时,眼前的景象让他彻底陷入了绝望的深渊 —— 那座他一直引以为傲的堺港城楼,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个巨大而骇人的缺口,恰似被巨人狠狠咬掉一口的馒头,显得无比凄惨。
而更为恐怖的是,那些黑色铁甲舰上的炮口,此刻正缓缓调整着角度,如同一只只蓄势待发的猛兽,对准了港口里那密密麻麻的战船。“这……” 毛利隆元的声音已经完全变了调,充满了恐惧与绝望,“这究竟是什么妖法?”
“不是妖法,” 元就喃喃自语,脸色惨白如纸,如同死人一般,“这是…… 地狱……”
此刻,堺港的炮声,才真正正式拉开了帷幕。而在千里之外,江南那烟雨朦胧的如画景致中,平波王府的灯火,也才刚刚亮起,仿佛在预示着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第93章 堺港的炮声(二)
堺港之上,硝烟似浓稠的墨汁,还未完全散尽,第二轮炮击却已如疾风骤雨般迅猛袭来。“轰!轰!轰!”这一回,可不是试探性的试射,而是十二艘铁甲舰排山倒海般的齐射。每艘铁甲舰侧舷那三十六门炮,就像一张张狰狞的大口,在三十息的短暂瞬间,四百三十二发炮弹如出膛猛虎,全部呼啸出膛。刹那间,海面被炮火映得一片通红,宛如一把炽热无比的巨大烙铁,恶狠狠地按在了这座历经百年沧桑的港城身上。
徐月明透过望远镜,神情冷峻地看着堺港在熊熊火光中一点点地崩塌瓦解。那些曾让日本水师引以为傲、视为海上利刃的安宅船,在八寸口径穿甲弹的强大威力面前,脆弱得仿若纸糊的灯笼。炮弹轻而易举地击穿船板,瞬间引爆了船舱里堆积的火药,整艘船在眨眼间便被炸得粉碎,木屑与残肢伴随着巨响飞上半空,而后又如密集的雨点般纷纷坠落。
这哪里是战争,分明就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单方面处刑。
“将军!” 石彪的声音在震耳欲聋的炮声中显得有些模糊失真,“毛利家的旗舰‘武藏丸’,正妄图突围逃窜!”徐月明迅速调转望远镜,果然瞧见一艘格外庞大的关船,正借着弥漫烟雾的掩护,朝着港口西侧的浅滩狼狈逃窜。船头高高立着一面巨大的日月旗,旗下站着一位身着大铠的武将,正声嘶力竭地挥舞着手臂,拼命指挥着水手们转帆。
“想跑?” 徐月明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冷笑,“命令‘永乐号’、‘宣德号’,火速截断其退路。使用链弹,我要让它变成海上漂浮的一具棺材。”
两艘铁甲舰如离弦之箭,迅速脱离队列,船头劈开白色的海浪,以远超帆船的惊人速度,呈包抄之势迅猛冲了过去。链弹在空中高速旋转着呼啸飞出,精准无误地缠住了 “武藏丸” 的桅杆。只听得 “咔嚓” 一声巨响,主桅轰然倒塌,失去动力的船身,在海上无助地打着转,像一只无头苍蝇。
那名身着大铠的武将愤怒地拔出太刀,朝着明军舰队声嘶力竭地嘶吼着什么。徐月明虽听不懂日语,但猜也能猜到,大概是诸如 “天皇万岁” 之类的愚蠢口号。她根本懒得理会,只是淡淡地吐出一句:“送他一程。”
一发炮弹如长了眼睛一般,正中船腰。“武藏丸” 从中间生生断裂,缓缓沉入海底。那名武将直到临死前,还在奋力振臂高呼,然而汹涌的海水很快便无情地淹没了他的声音,也彻底淹没了这场战争仅存的那一丝仪式感。
堺港的炮声持续不断地轰鸣了整整一个时辰。当硝烟终于渐渐散去,海湾里只余下漂浮的残骸与横七竖八的死尸。那原本密密麻麻挤满港口的四百三十七艘战船,无一能够幸免。曾经如林般矗立的桅杆,如今只剩下断裂的木头随波逐流,恰似一片惨遭飓风无情摧残过的芦苇荡,一片凄凉景象。
徐月明缓缓放下望远镜,心中平静如水,没有泛起一丝波澜。这并非她首次指挥海战,然而却是第一次感受到如此酣畅淋漓、彻彻底底的 “碾压”。她不禁想起在讲武堂时,陛下曾对她说过的话:“战争的最高境界,并非以弱胜强,而是让对方永远没有机会变强。”此刻,她终于彻悟了这句话的真谛。
“将军,” 石彪再次快步上前,“堺港守军已高高挂起白旗,请求停火。”
“让他们派出使者,” 徐月明从容地整了整军帽,神色威严,“记住,只准穿布衣,严禁携带任何武器。告诉他们,大明舰队此来,并非为了灭国,只是前来讨债。”
“讨债?” 石彪面露疑惑。“对,” 徐月明转身,目光坚定地看向南方,仿佛能够穿透层层海雾,看到宁波的平波王府,“讨一笔血债,还有一笔…… 银债。”
她话音未落,旗舰的了望手突然高声呼喊:“东南方!有船队正在靠近!”徐月明心头一紧,迅速举起望远镜。只见在海天交接的遥远之处,一支庞大的舰队正乘风破浪而来,船帆上绣着巨大的十字纹样 —— 是西班牙人的盖伦船。
“终于来了。” 她低声自语,“比陛下预料的,晚了半日。”
与此同时,在江南的宁波府。
平波王府的书房内,朱祁钰正凝视着桌上的油灯,出了神。灯芯已然结了花,火苗摇曳不定,将他的影子投射在墙上,扭曲得如同一只张牙舞爪的怪兽。
“王爷,” 刘承恩的声音仿佛从阴影中幽幽飘出,“徐月明已经对堺港发动炮击,毛利家的水军…… 全军覆没。”
朱祁钰的手指猛地一颤,灯油溅到手背上,烫得他倒吸一口凉气。可他全然顾不上疼痛,急忙急切问道:“西班牙人呢?他们现在到哪儿了?”
“本该在昨夜就抵达堺港,但……” 刘承恩微微一顿,“但他们中途在琉球停留了半日,似乎是在进行补给。”
“补给?” 朱祁钰冷笑一声,“怕是去观望风向了吧。这些西洋人,比狐狸还要精明。”
他站起身来,在书房里来回踱步,玄色长袍的下摆扫过地面,发出沙沙的声响。墙上挂着的《东海堪舆图》是他亲手绘制的,此刻却仿佛一张巨大而无形的网,将他紧紧困住,难以挣脱。
“不能再等了。” 朱祁钰突然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传令下去,让林崇德动手。今晚,钱皇后的船队会在长江口靠岸补给,这是绝佳的机会。”
刘承恩微微一怔:“王爷,钱皇后身边有五十名内厂番子,还有徐月明留下的舰队负责护卫……”“所以,” 朱祁钰打断他,“才要让倭寇打头阵。告诉那些亡命之徒,只要能把钱锦云绑来,每人赏银万两,封‘海上节度使’。”
“那倭寇若是不肯呢?”
“不肯?” 朱祁钰冷笑,那笑容阴冷得如同一条毒蛇,“就跟他们说,石见银山的矿契,我已经揣在怀里了。他们若想要,就得用钱皇后的命来换。”
刘承恩躬身领命,正欲退下,却又被朱祁钰叫住。
“另外,” 朱祁钰的声音轻得如同耳语,“给京城的曹吉祥传个话。宣府战事一旦爆发,让他联络御马监和腾骧四卫的旧部,就说……” 他顿了顿,“就说皇帝沉迷奇技淫巧,致使京营空虚,祖宗基业危在旦夕。让他们准备好,随时‘清君侧’。”“清君侧” 三个字,他说得咬牙切齿,仿佛要将这三个字嚼碎了,狠狠咽下去。
刘承恩退下后,朱祁钰独自站在地图前,指尖缓缓划过代表大明的疆域,最终停留在京城的位置。他的指甲在 “紫禁城” 三个字上用力抠下去,仿佛要将它抠出一个深深的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