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凑到王瑾身边,嘴唇动了动,声音压得比风声还低。王瑾的眉头皱了皱,快步走到朱祁镇身边,低声道:“皇爷,外围暗哨抓了两个货郎,在对面山腰盯着这边看,问了两句,说是拿了城里‘兴和木料行’的银子,来打听动静的。”
“兴和木料行?” 朱祁镇的目光扫过对面的山林,树叶晃得厉害,像藏了无数双眼睛,“查,把它背后的人揪出来。另外,传朕的话,西山工坊划为军事禁区,再有人敢闯,不管是谁,都按窥探军机论处 —— 格杀勿论。”
“是。” 王瑾眼底的厉色闪了闪,转身就安排人去了。
朱祁镇站在河岸上,风卷着河水的湿气扑在脸上。他太清楚了,周显昌倒了,那些靠军械贪腐吃饭的人没倒 —— 军工坊的路子被断了,就想从原材料、从情报上找补。这兴和木料行背后,指不定站着哪个因周显昌落马亏了本的勋贵,或是想跟他对着干的文官。
“看来这西山,不只是建工坊的地方,还是张网。” 他心里暗道,“围绕着这水力锻锤的明争暗斗,才刚开头呢。”
他仿佛已经听见了 —— 不久后,这山谷里会响起水力锻锤砸铁的轰鸣,震得山都发颤;可与此同时,暗处也会有刀剑出鞘的轻响,有情报线里无声的厮杀,连风里都会掺着血腥味。
“回宫。” 朱祁镇收回目光,声音平静得很,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平静里藏着山雨欲来的沉。
车驾又动了,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山谷渐渐远了,可那片即将燃起 “工业火种” 的土地上,无形的硝烟已经飘了起来。
回到紫禁城时,天已经擦黑了。暖阁里的烛火点得极亮,朱祁镇的身影投在墙上的疆域图上,显得格外高。他没歇着,径直走到案前,提笔就写了两道手谕。
第一道是给于谦的。字里行间没绕弯子 —— 命他以兵部尚书的名义,协调工部、营造司,西山工坊要什么物料就给什么,要是有人推诿拖延,于谦可以先斩后奏,该罚的罚,该抓的抓。这是明面上的 “绿灯”,用朝廷的权威压着那些想拖后腿的人,不让工坊的建设卡在路上。
第二道是给王瑾的。指令更细 —— 内厂要加派人手,不仅要守着工坊外围,还要混进工匠、民夫里,把那些藏在里面的 “钉子” 找出来;至于兴和木料行,要查得彻底,从掌柜查到伙计,再从伙计查到背后的东家,连跟木料行有往来的官员都不能放过,务必把想搞破坏的人揪出来。这是暗处的 “防护网”,既要护着工坊,也要反击那些藏在阴影里的人。
写完手谕,朱祁镇递给王瑾,声音沉得很:“这工坊,是样板,是火种,绝不能出半点差错。朕要它像座堡垒 —— 既能往外砸出合格的军械,也能挡住外面的明枪暗箭。”
“奴婢明白。” 王瑾双手接过手谕,指节都攥白了,“内厂上下,就算把西山翻过来,也会护着工坊周全,把那些鬼蜮伎俩都掐灭在根上。”
王瑾退出去后,朱祁镇走到窗边,推开窗扇。晚风裹着宫里的花香飘进来,远处的宫灯亮得像星星,可他的目光却又飘回了西山的方向 —— 那片他亲手选的 “宝地”,此刻说不定还藏着没被揪出来的探子,还等着有人去搞破坏。
他知道自己走的这条路,没人走过。既要跟外面的瓦剌打仗,又要革除朝廷内部的积弊,还要顶着 “重工轻儒”“沉迷奇技淫巧” 的骂名,把 “机械”“标准化” 这些 “新东西” 硬推下去。这难吗?比他前世负责过的任何一个超级工程都难 —— 那些工程只需要算准数据,可现在,他要算的是人心,是朝堂上的博弈,是那些藏在暗处的阴谋。
可每当他想起武库那些掺铅的箭簇 —— 箭头一捏就变形,想起那些虫蛀的箭杆 —— 一掰就断,想起边军将士可能拿着这些 “废品” 去跟瓦剌拼命,想起万一也先南下,说不定会重现 “土木堡” 的悲剧,他心里的那点犹豫就没了。
“再难也得走。” 他对着窗外的夜色轻声说,眼神亮得像刀,“用数据说话,用合格的军械说话,用一场干净利落的胜仗说话 —— 到时候,那些骂声自然就没了。”
西山的水力锻锤,就是他打破这僵局的第一记重锤。
可他也没傻到掉以轻心。那些旧势力不会甘心的 —— 工坊建设会不会突然出 “意外”?比如脚手架塌了,砸了工匠;运输物料的路会不会 “恰好” 塌了,让铁料运不进来;甚至负责核心技术的工匠,会不会 “突然” 病倒,连床都下不了?
这些都是藏在黑暗里的 “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扎过来。
朱祁镇深吸了口气,关上了窗。他得歇着,养足了精神,才能应对接下来更复杂的局面 —— 那些藏在暗处的人,绝不会只派两个货郎来探风。
夜色越来越深,紫禁城静得能听见烛火燃烧的 “噼啪” 声。可这寂静之下,早已暗流汹涌 —— 改革与守旧的碰撞,机械与人力的较量,新与旧的厮杀,都已经在西山那片土地上,悄悄拉开了序幕。
悬念的种子已经埋好了,只等着破土而出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