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怕!” 朱祁镇打断他,龙椅的扶手被他攥得泛白,“治国就像筑堤坝,不能怕洪水来,就不加固堤岸!瓦剌也先的狼子野心,诸卿比朕清楚 —— 他去年抢了哈密,今年又窥伺大同,难道要等他兵临城下,再去临时抱佛脚?朕推新政,整军备,就是要让大明的堤坝够坚固,让也先不敢来!”
这番话像把利刃,剖开了 “旧派” 官员的借口。殿内瞬间静了,连那些附和的文官都低下头,琢磨着皇帝的话 —— 镇口堡的死士、通州仓的霉粮、军工坊的贪腐,哪一件不是真真切切的痛?
这时,于谦终于出列了。他往前走了两步,朝笏抵在丹陛上,声音沉稳:“陛下,王御史、周侍郎所言,亦是为国忧心,并非恶意。但臣以为,时移世易,法亦当变。去年臣在山西赈灾,见州县用科学院造的‘龙骨水车’引水,比往年快了三倍,救了两万多百姓;大同军工坊新造的铁甲等,边军试穿后都说比旧甲轻三成、硬一倍。新政的核心,是‘务实’‘增效’—— 若能减少将士伤亡、让百姓安稳,就算过程有争议,也该试试。臣恳请陛下,以实战验新学,以实效判新政,别只抱着旧制论是非。”
这番话既给了 “旧派” 台阶,又把争论从 “该不该推新政” 拉到 “新政好不好用” 上,等于给了新政一个 “试用期”。朱祁镇看向于谦,眼底的寒潭缓了些 —— 这位少保,终于懂了他的深意。
可旧势力的反扑不会停。给事中张谦突然出列,声音阴恻恻的,像条吐信的蛇:“陛下励精图治,臣等佩服。可臣听闻,大同军工坊近日严查物料,工匠们人心惶惶,怕是要误了军械生产;四海车马行跟漕帮闹僵,若军需转运误了期,谁来担责?会不会有人借新政之名,行揽权之实,搅乱地方秩序?”
这话太毒了 —— 他不否认查贪腐、建车马行的必要,却先把 “延误军需” 的帽子扣了下来,逼着皇帝要么停查,要么担责。朱祁镇的眼底闪过一丝寒光,他知道,张谦是户部尚书胡濙的人,而胡濙的侄子,正是大同漕帮的幕后靠山。这是旧势力在逼他让步,想把新政的手从大同缩回去。
“核查物料,是为了让边军拿到能用的军械,不是为了搅乱工坊。” 朱祁镇的语气冷得像冰,“车马行遇阻,自有律法处置,岂能因怕闹事就停了正事?若严格执法会让‘人心惶惶’,那惶惶的,怕是那些靠贪腐吃饭的人!至于军需转运……”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内,最后落在王瑾身上,递了个极淡的眼神 —— 那是说 “放心,我已有安排”。然后一字一句道:“朕,自有考量。诸卿不必多言。退朝!”
龙椅上的身影起身,冕旒的珠串晃出细碎的响。百官还没反应过来,朱祁镇已转身走向殿后,玄色龙袍的下摆扫过丹陛,留下满殿神色各异的人 —— 王敬之脸色惨白,周显安擦着汗,于谦皱着的眉稍缓,张谦则攥紧了朝笏,眼底满是不甘。
暖阁里的烛火已点上了,跳动的光把朱祁镇的影子投在疆域图上。他卸下冕旒,随手放在案上,接过王瑾递来的热茶,指尖的凉意才稍退。
“朝会上跳得最凶的几个,都记下来了?” 朱祁镇呷了口茶,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
王瑾躬身回话,声音压得更低:“回皇爷,王敬之、李嵩、周显安、张谦都记着了。张谦上周还跟胡尚书的侄子见过面,大同漕帮的账房,也是胡家的人。”
“跳出来好。” 朱祁镇把茶盏放在案上,发出轻响,“省得朕一个个去查。大同军工坊那边,赵敬查得怎么样了?”
“赵敬刚递来密报。” 王瑾从袖中取出个封着火漆的折子,“他查到那三个突然富起来的工匠,跟兴顺铜铁行的账房来往密切,赃银藏在城外的破庙里。还有,他拿到了那批掺铅铜料的入库签收簿副本,上面有胡家侄子的私印,跟之前内厂查到的印鉴对得上。”
朱祁镇展开折子,目光落在 “胡氏私印” 四个字上,嘴角勾起抹冷笑:“好得很。让赵敬继续查,证据链要扎牢,别让胡家有翻身的机会。另外,漕帮的事,准他便宜行事 —— 既要让他们知道车马行的厉害,又别闹太大,大同分行必须尽快开起来,物流和情报线,一天都不能断。”
“是。” 王瑾应下,又补充道,“还有件事,大同军工坊按皇爷的吩咐,把那批‘合格’的军械造好了,明日就能运到京营武库 —— 箭簇掺了铅,火铳枪管薄厚不均,跟之前查出来的劣品一模一样。”
朱祁镇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光,像是看到了猎物的猎人:“来得正好。讲武堂明日的课,就教‘军械验收’。让石彪、张勇带着军官们去武库,亲手掂掂那些‘合格’箭簇的分量,亲手刮开箭杆看看里面的朽木,让他们好好瞧瞧,自己弟兄们在边关用的,是什么破烂玩意儿!”
他仿佛已看到武库里的场景:那些刚学了 “算尺测距” 的军官,捧着掺铅的箭簇,脸色从疑惑变成愤怒,再变成对 “精准”“标准” 的渴求。那不是一堂课,是一把火 —— 一把烧向旧贪腐秩序的火,一把点燃将士们对新政认同的火。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烛火把疆域图上的边墙映得发红,像是凝着未干的血。朱祁镇走到图前,指尖再次划过大同:“讲武堂的算尺,能量清战场的距离;内厂的情报网,能织住贪腐的蛀虫。这大明的天,积了太多灰,朕得一寸寸扫干净。”
王瑾站在一旁,看着皇帝的身影被烛火拉得很长、很稳 —— 那身影里,没有少年天子的稚嫩,只有推着大明往前走的决心。一场围绕军械、后勤、朝堂话语权的较量,早已拉开序幕。而朱祁镇知道,下一颗棋子,他已握在手里,就等明日讲武堂的那把火,烧得更旺些。
暖阁里的烛火跳动着,把 “大同” 二字映得愈发清晰。夜色中,仿佛能听到远方边墙的风声,能看到车马行的商队正冲破漕帮的阻拦,朝着大明的未来,一步步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