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愣了一下,虽然不明白皇上为什么刚醒就要镜子,但还是赶紧示意旁边的宫女:“快!把梳妆台上的菱花镜拿来!”
宫女小跑着取来一面铜镜,用锦帕擦了擦,双手捧着递到李辰面前。
铜镜的镜面有点模糊,但足够看清里面的人 ——
那是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眉清目秀,皮肤白皙,额头上还有块淡淡的红印(应该是刚才摔的),穿着明黄色的小龙袍,领口的金线绣得精致。可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孩童的天真,只有惊涛骇浪般的惊骇、茫然,还有一丝深不见底的疲惫。
这张脸……
李辰的心脏再一次被攥紧,比猝死时还疼。
这张脸,跟他刚才在土木堡战场上看到的那个被俘的朱祁镇,有七分相似!只是少了中年人的沧桑,多了孩童的稚嫩。
他不是李辰了。
他变成了朱祁镇。变成了那个未来会在土木堡被俘,让大明朝蒙羞的皇帝。
现在是哪一年?宣德年间?还是正统初年?他今年几岁?离土木堡之变还有多少年?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不是怕死亡,是怕那个已知的未来 —— 怕二十万精锐埋骨荒野,怕自己被敌人俘虏,怕大明朝从云端摔下来,怕自己变成历史书上那个昏庸无能的皇帝!
土木堡的惨状在他脑子里循环播放:被砍倒的士兵,染血的小河,朱祁镇被拽下马的样子,瓦剌骑兵的狞笑…… 每一个画面都像刀子似的割着他的神经。
难道他要沿着历史的轨迹,一步步走向那个地狱般的终点?
“不……” 他低声说,小手紧紧攥住了身下的锦被,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是李辰!是个土木工程师!
他的工作是什么?是拿着勘测仪跑遍山野,是在电脑前画几百张图纸,是在工地上盯着工人把钢筋扎稳、把混凝土浇实!他毕生所学,就是发现不合理的设计,推翻它;就是看到有缺陷的结构,修正它!他信奉的,是 “人定胜天”,是 “没有修不好的桥,只有没找对的方案”!
而现在,朱祁镇的人生,就是一个最失败、最不合理的 “烂设计”!
难道要他眼睁睁看着这个 “烂项目” 按照错误的图纸,一路滑向崩塌的深渊?
不行!绝对不行!
强烈的改变欲,像野火似的在他胸中烧起来,压过了那蚀骨的恐惧。他看着镜中的小男孩 —— 那是朱祁镇的身体,却装着李辰的灵魂。他看着那双眼睛,里面有土木工程师的坚韧,有现代人的认知,还有对未来的不甘。
历史的车轮正在缓缓转动,朝着土木堡的方向驶去。而他,一个来自现代的土木工程师,被强行塞进了这具幼小的帝王之躯里。
土木堡的阴影,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他的头顶。
但他的本能,他作为工程师的本能,正在这具八岁孩童的身体里,发出无声却坚定的咆哮。
李辰 —— 不,现在是朱祁镇了 —— 缓缓放下铜镜。他抬起头,目光穿过跪伏在地上的宦官,投向宫殿门外那片被宫墙分割的天空。
天刚蒙蒙亮,东边的天空泛着淡淡的鱼肚白,几只鸟儿从宫墙上飞过,留下几声清脆的鸣叫。
未来会怎样?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改变历史,不知道能不能保住那二十万精锐,不知道能不能让大明朝避开那场浩劫。
但他知道一件事。
他绝不能,也绝不会,再走向那个名为 “土木堡” 的终点。
绝不。
宦官见他半天不说话,只是盯着窗外,吓得又跪伏下去:“皇上,您…… 您要是还不舒服,奴才这就传太医?”
朱祁镇收回目光,看向地上的宦官。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 —— 虽然还是带着童声,但多了几分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坚定:“不用传太医。”
他掀开锦被,在宦官的搀扶下下了床。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他试着走了两步,虽然身体还有点虚,但比刚才好多了。
“刚才朕摔下来的时候,除了你,还有谁在场?” 他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严肃。
宦官愣了一下,赶紧回答:“回皇上,只有几个宫女和奴才在,没别人。”
“嗯。” 朱祁镇点点头,“刚才朕说的胡话,别跟任何人提。”
“是!奴才明白!” 宦官赶紧应下,心里却犯嘀咕 —— 皇上摔了一跤,怎么好像变了个人似的?以前皇上摔了,只会哭着找太后,今天不仅没哭,还懂得吩咐事情了?
朱祁镇没管宦官的疑惑。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扇窗户。
清晨的风带着凉意吹进来,拂过他的脸颊。他看着窗外的御花园 —— 假山、池塘、柳树,一派宁静祥和的景象。
可他知道,这份宁静是暂时的。用不了多少年,战火就会烧到北京城下,大明朝就会陷入危机。
他的手指轻轻敲着窗沿,像在计算图纸上的尺寸。
改变,要从现在开始。
首先,他要知道现在的时间,要了解朝廷的局势 —— 哪些人是忠臣,哪些人是奸佞,哪些人是宦官的爪牙。然后,他要学习 —— 学治国,学军事,学怎么分辨是非。还要利用自己的专业知识 —— 比如改进农田水利,比如修更坚固的城防,比如优化后勤运输路线。
一步一步来。就像他以前做项目一样,先勘测,再设计,最后施工。
虽然这条路肯定很难走 —— 他只是个工程师,不是政治家,更不是皇帝。但他别无选择。
他回头看了一眼铜镜里的自己 —— 那张稚嫩的脸上,眼神已经变得坚定。
李辰死了,死在凌晨四点的加班桌前。
但朱祁镇活了,活在大明的皇宫里,带着一个土木工程师的灵魂。
土木堡的悲剧,绝不会再上演。
他对着窗外的天空,在心里默默说了一句:
“等着吧,历史。我会给你改改图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