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海战的捷报还在南京城的街巷间滚烫流传 —— 那些金发碧眼的 “佛郎机人” 俘虏带来的西洋奇技,正让国子监的儒生们捧着《天工开物》争论得面红耳赤;秦淮河畔的酒肆里,说书人刚把神机营的火炮吹成 “雷公下凡”,惊得满座酒客拍案叫好。
可就在这热闹劲儿还没散透时,一份盖着三道朱红火漆的八百里加急军报,便如同一盆冰水,骤然浇熄了金陵城的喧嚣。
快马奔入午门的声响,连皇宫深处的朱允炆都听得真切。
当司礼监太监捧着军报跪在御书房时,这位年轻帝王正摩挲着南海缴获的佛郎机望远镜,镜片里的金陵城廓还带着暖融融的日光,军报上的字迹却透着彻骨的寒意 —— 新任征北大将军朱棣奏报,蒙古鞑靼部首领鬼力赤,趁大明专注东南海疆、又闻朝廷与燕藩旧隙(指靖难之役),竟纠集本部、阿苏特部及兀良哈三卫骑兵共五万余人,绕开辽东与大宁防线,从宣府(今河北宣化)破口入寇,兵锋直逼居庸关,北畿震动!
不过半个时辰,这消息便传到了朝堂。方才还因海战胜利眉飞色舞的群臣,瞬间像被抽走了精气神,连呼吸都沉了几分。
户部尚书夏原吉攥着朝笏的指节发白,低声叹道:“蒙古铁骑这柄悬顶之剑,终究还是落下来了。”
兵部左侍郎刘崧更是满面忧色,出列躬身:“陛下,鞑靼骑兵来去如风,抢了就走,宣大一线守军虽有八万,却多是步卒,腿赶不上马蹄,想追都追不上啊!依臣之见,要么急调征北大将军朱棣率部西援,要么让京营主力北上,方能稳住局势!”
“不可!” 刘崧话音刚落,吏部尚书蹇义便跨步出列,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朱棣新归朝廷,其心难测!他麾下燕军本就善骑射,若让他轻离辽东防区,万一与鞑靼暗通款曲,岂不是引狼入室?至于京营 ——”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内,“京营十二卫分管皇城九门及应天周边防务,东南倭寇余孽未清,西南土司亦在观望,若抽走主力,金陵空虚,恐生变数!依臣之见,不如命宣大边军严守关隘,待鞑靼抢够了自退,方为稳妥。”
殿内瞬间陷入争论。有人说 “被动防守终非长久”,有人喊 “主动出兵耗不起钱粮”,焦点绕来绕去,始终离不开 “信不信任朱棣” 与 “敢不敢赌国力”。
朱允炆坐在龙椅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目光却越过争吵的群臣,落在了武臣班列最前端的周朔身上 —— 这位因南海之功晋爵的将领,正挺直脊背站着,甲胄上的兽面纹在殿烛下泛着冷光,眼神里没有丝毫慌乱。
“周将军,” 朱允炆的声音不大,却像一块石头投入沸水,瞬间压下了所有嘈杂,“你以为,该如何应对?”
周朔大步出列,甲叶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躬身行礼时,声音洪亮如钟:“陛下!臣以为,被动防守如同守着破桶舀水,舀得再快,桶底的窟窿不堵,终究还是会空!鞑靼之所以敢来,无非是仗着骑兵快、草原广,觉得我大明步卒追不上、打不着,才敢肆无忌惮!”
他抬起头,眼底闪烁着与南海抗敌时同样的锐光,那是一种对新战法的绝对自信:“可今时不同往日!臣麾下的神机新军,经三年编练,火器之利远超旧军,又有陛下亲授的练兵之法,岂会像昔日步卒那般被动?”
朱允炆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身体微微前倾:“哦?那你倒说说,该怎么打?”
“臣请命!” 周朔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由臣率领神机新军主力,再配属三千辽东骑兵、五千后勤辅兵,共计两万兵马,即刻北上!咱们不守关,不出塞,就盯着鞑靼主力可能出没的区域,要么以逸待劳,要么主动寻敌 —— 打一场让草原记住三十年的仗!”
“两万?” 刘崧失声惊呼,往前凑了两步,“周将军!鞑靼可是五万铁骑啊!你这两万兵马里,步卒占了七成,深入草原寻敌决战,这不是以卵击石是什么?”
周朔闻言,反而傲然一笑,目光扫过殿内质疑的大臣:“刘大人可还记得南海之战?当初佛郎机人五艘巨舰,不也觉得臣的二十艘福船是鸡蛋碰石头?可结果呢?战场胜负,从不是数人头定输赢!关键在器利、法精、士勇!”
他转向朱允炆,语速放缓,细细阐述战术:“臣的神机新军,不会再靠车阵或城池死守。工部刚改良的‘靖难式’野战炮,炮身用精铁铸造,比旧炮轻三成,拆成三部分就能用骡马驮运,填装快、射程远,千步之外就能砸穿蒙古人的皮甲;精锐营三千人已列装燧发火铳,不用火绳,刮风下雨都能打,三排轮射能织成铁网;还有‘天眼’热气球,吊篮里载着斥候,升起来能看五十里,鞑靼人想藏都藏不住!”
“至于粮草?” 周朔顿了顿,补充道,“臣已与后勤司商议,用新修的官道当‘直道’,靠畜力牵引的‘火车’运粮 —— 就是带铁轮的大马车,一辆能装三十石粮,比寻常马车快两倍,足够支撑大军持续作战。一旦遇上鞑靼骑兵,先用火炮轰散他们的冲锋阵,再用排铳收割,最后让辽东骑兵追着残敌砍,如此一来,五万铁骑又有何惧?”
最后,他抬手按在胸口的护心镜上,声音慷慨激昂:“此战,臣不仅要把鞑靼人打回去,还要让草原诸部都知道 —— 大明的铁炮响起来,就是天罚降下来!往后三十年,谁再敢踏过长城一步,便让他有来无回!”
朱允炆看着殿中意气风发的周朔,眼底满是赞许。
这正是他想要的军队 —— 不被旧战法束缚,敢用新武器、敢打主动仗,像一把锋利的刀,能刺穿草原的迷雾。
“准奏!” 朱允炆霍然起身,龙袍下摆扫过龙椅扶手,声音传遍大殿,“擢周朔为平虏将军,总领北上平寇事宜!神机新军所需粮草、军械,皇家银行优先拨款,后勤司全力调配,谁敢延误,以军法论处!”
他走到殿中悬挂的地图前,手指落在宣大与草原交界的位置,目光锐利如鹰:“诸位记住,此战不是简单的‘击退’,是检验神机新军成色的试金石,更是我大明北疆战略的转折点 —— 从今日起,咱们不再被动防,要主动打!”
说到这里,他猛地攥紧拳头,一字一句道:“朕要的,不是‘击退’,是‘全歼’!”
旨意一下,南京城的战争机器瞬间全速运转。神机营的营地里,号角声刺破云霄,士兵们扛着火炮、背着火铳,踩着鼓点集结;后勤司的工匠们连夜检修 “火车”,车轮上的铁轴涂满牛油,在月光下泛着油光;皇家银行的官吏们抱着账本奔走,
一箱箱白银从国库运出,换成粮食、火药,往官道上送。
次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洒在南京北门时,一支绵延数里的队伍已然出发。最前面是骑着战马的斥候,中间是驮着火炮的骡马队,后面跟着满载粮秣的 “火车”,车轮碾过新铺的青石板,发出 “隆隆” 的声响,像一头钢铁巨兽,朝着北疆蜿蜒而去。
沿途的百姓扶着门框张望,看到士兵们甲胄鲜明、火炮林立,纷纷拍手叫好,有人还提着篮子追上来,往士兵手里塞馒头、鸡蛋:“将军们保重!早把鞑靼人打跑!”
周朔骑在马上,看着路边欢呼的百姓,抬手按住腰间的佩刀 —— 他知道,自己肩上扛的不仅是皇帝的信任,还有这天下百姓的期盼。
就在神机新军北上的同时,一道盖着 “天子亲封” 印玺的密旨,也快马送到了大宁的燕王府。
朱棣接到密旨时,正在书房里看草原地图,指尖刚划过宣府的位置,就听到门外亲卫低声禀报:“王爷,南京来的密使到了。”
他放下地图,敛去眼底的思绪,起身道:“让他进来。”
密使捧着密旨躬身行礼,朱棣接过,指尖摩挲着封蜡上的龙纹,缓缓拆开。密旨上的字迹是朱允炆的亲笔,笔画刚劲有力,内容却让他沉默良久 —— 皇帝没让他率燕军主力参战,只命他派三千精锐骑兵,负责侧翼警戒、侦察鞑靼动向,同时防备其他蒙古部落趁火打劫。
“王爷?” 亲卫见朱棣久不说话,小声提醒。
朱棣深吸一口气,将密旨放在烛火边,看着纸角微微卷曲,眼底情绪复杂。他太清楚侄儿的心思了 —— 不让他参战,是怕他趁机掌控兵权;让他派骑兵策应,是把他绑在 “大明” 的战车上,既考验他的忠诚,又让他没法置身事外。
“这是把我当成棋盘上的卒子了啊。” 朱棣低声自语,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他想起当年靖难之役的硝烟,想起自己率燕军南下时的决绝,可如今,侄儿一手打造的神机新军,竟有了主动深入草原的底气 —— 若周朔真能以两万之师全歼五万鞑靼铁骑,那这支军队的战力,恐怕比他的燕军还要可怕。
“罢了。” 朱棣突然抬手,压下心中的波澜,对亲卫道,“传我命令,让张玉率三千轻骑即刻出发,按陛下旨意行事 —— 务必盯紧鞑靼人的动向,若遇神机新军的斥候,多给他们提供情报,不许耍花样。”
亲卫领命退下,朱棣再次看向地图,目光落在野狐岭的位置 —— 那里是鞑靼人返回草原的必经之路,周朔若想寻敌,十有八九会去那里。他轻轻叹了口气:“周朔啊周朔,你可千万别让陛下失望,也别让我…… 失望。”
此时的草原上,鬼力赤正坐在临时搭建的金帐里,看着帐外堆积如山的战利品 —— 从大明边境抢来的丝绸、粮食、瓷器,还有几十名被绑着的汉人百姓,脸上满是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