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9章 冰释心扉(2 / 2)

她彻底抬起了头,不再躲藏。泪痕狼藉的脸上,那双红肿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定定地看向刘备,眸中的惊异、触动、震撼,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层层扩散。那目光里,还夹杂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深切的探究与渴望——渴望更多地了解这个说出如此惊世骇俗、却又如此熨帖她心扉话语的男人。

刘备迎着她的目光,看到了她眼中的冰雪消融和光芒重生,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他语气更加柔和,带着一种设身处地的理解和循循善诱的耐心:

“小姐如今处境,确实艰难万分。至亲新丧,家族危殆,自身又……遭遇此事。心中悲苦愤怒,实属人之常情。然,事已至此,哭泣与愤怒,除了损耗自身心力,于眼前危局,并无太大益处。仲谋年纪尚轻,骤担大任,外有强敌虎视,内有人心浮动,行此联姻下策,虽有失当,伤了小姐之心,然其初衷,恐怕也确是为了保全孙氏基业,保全你兄长留下的这份心血,保全万千追随你孙家、仰赖你孙家庇护的将士与百姓。其心或许可悯,其情……亦有其无奈之处。”

他顿了顿,目光诚恳地直视着孙尚香的眼睛,声音郑重而清晰:“至于联姻之事……小姐但请放心。备虽不敢自比古之圣贤,但也绝非乘人之危、强人所难之徒。婚姻乃人伦之始,关乎终身幸福,需得两情相悦,彼此敬重,方能长久美满,家和万事兴。今日小姐至此,无论孙权本意如何,在备看来,便只是孙家遣使,前来陈述危难,求取援助。我刘备,与你父兄既有旧谊在前;如今孙家有难,我刘备断无坐视不理、袖手旁观之理!此乃出于道义,出于旧情,与联姻与否,绝无半点干系!”

这番话,如同最温暖的双手,将孙尚香从“货物”、“筹码”的冰冷深渊中,稳稳地托举了出来,轻轻放在了平等、甚至是被尊重、被理解的位置上。她不是用来交换援助的代价,孙家的困境,刘备愿意以道义和旧谊来帮助解决。

孙尚香呆呆地望着刘备,心中的坚冰、委屈、愤怒、绝望,在这一连串的理解、维护、肯定和郑重的承诺之下,仿佛春日积雪,迅速消融殆尽。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感,夹杂着巨大的感动和一种她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的悸动,充盈了她的心房。眼前这个男人,威严而不失温和,强大而不失仁厚,位高权重却能如此细腻地体察她的痛苦,如此坚定地维护她的尊严……这和她被送来之前,脑海中那个或垂垂老矣、或冷漠威严、只把她当政治工具的“联姻对象”画像,截然不同,简直是云泥之别。

他好像……好像正是自己内心深处,曾经朦胧幻想过的,那种能理解自己、尊重自己、又能让自己仰望和依靠的夫君模样……

恍惚间,她心底深处,曾经朦胧幻想过的,那种能理解自己、尊重自己、又能让自己仰望和依靠的夫君模样……,似乎突然有了清晰的面容——正是眼前这个,能理解她所有“不合时宜”、尊重她所有“离经叛道”、又能让她由衷感到安全和仰望的男人……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孙尚香只觉得脸上“轰”的一下,如同被火焰燎过,滚烫得吓人,一直红透了耳根和脖颈。她羞赧万分,慌忙又低下头,心脏在胸腔里“咚咚咚”地狂跳起来,几乎要蹦出喉咙,再也不敢看刘备一眼。

刘备见她先是呆呆地望着自己,眼中光芒变幻,继而突然脸色爆红,如同煮熟的大虾似地低下头去,脖颈都染上了粉色,心中不由微微一动。他面上却不动声色,反而一本正经地伸出手,用手背轻轻贴了贴孙尚香光洁的额头,疑惑道:“孙小姐?你脸怎么这么红?可是连日赶路,餐风露宿,感染了风寒?身体可有哪里不适?” 他的动作自然,语气真诚,仿佛真的只是在关心她的健康。

他这“关切”的举动和话语,更是让孙尚香羞得无地自容,恨不得立刻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她猛地往后一缩,躲开刘备温热的手背,抬起头狠狠地瞪了刘备一眼。那眼神中羞恼交加,水光潋滟,却早已没了半分之前的敌意与绝望,反而隐隐透出几分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属于少女的娇嗔与无措。

“我……我才没有感染风寒!” 她声如蚊蚋地反驳,底气明显不足。

就在这尴尬、微妙又带着一丝暖意的气氛悄然弥漫之际,一阵清晰无比、悠长而响亮的“咕噜噜”声,突然从孙尚香的腹部传来。在刚刚恢复安静的军帐内,这声音简直如同战鼓擂动,格外突兀而响亮。

“……”

孙尚香瞬间石化,整个人僵在原地。刚刚褪去些许的红晕以更迅猛的速度再次席卷了她整张脸,甚至蔓延到了耳朵后面。她简直想立刻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一路心急如焚、悲愤交加地赶路,根本顾不上也吃不下什么东西,此刻情绪经历了大起大落,稍微平复下来,那被压抑许久的饥饿感便如同苏醒的猛兽,毫不留情地发出了抗议。

刘备先是一愣,随即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几乎要溢出的笑意,但他迅速收敛,化为更深的关切。他立刻转过身,对着帐外自然而然地扬声道:“来人!我有些饿了,速去准备些清淡可口的饭食送来,要快!记得备两副碗筷。”

孙尚香听到刘备如此自然地为她遮掩,还特意吩咐了两副碗筷,心中那股暖流更加汹涌,还夹杂着浓浓的感激。这个男人,真的好细心,好体贴……

不一会儿,亲兵端着一个食案进来,上面摆着几样精致却不奢华的小菜:一碟清炒时蔬,一碟腌渍的脆瓜,一小碗香气扑鼻的肉羹,还有两碗冒着热气的、颗粒分明的粟米饭。简单的饭菜香气在军帐内弥漫开来,勾动着最原始的食欲。

刘备在矮几旁重新端正坐好,对还僵在原地、脸上红白交替、不知所措的孙尚香招招手,笑容温和而坦然,仿佛刚才那尴尬的一幕从未发生:“孙小姐,别站着了,过来一起用些吧。刚好我也觉得腹中空空,一个人吃饭未免无趣。这些都是家常菜,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

孙尚香看着他真诚而坦然的笑容,耳边回响着他刚才那些理解、维护和郑重承诺的话语,再感受着自己那不争气、仍在隐隐抗议的肚子……心中最后一丝纠结和别扭也烟消云散了。她对自己说:是刘备主动邀请我吃饭的,我是客人,客随主便……而且,我是真的饿了。

想到这里,孙尚香深吸一口气,慢慢站起身,下意识地拍了拍衣袍上并不存在的尘土,走到矮几的另一边,学着刘备的样子,有些生疏却努力保持端庄地跪坐下来。她低垂着眼睑,轻轻地“嗯”了一声,然后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拿起了面前那双摆放得整整齐齐的筷子。

帐内,灯火温暖,驱散了夜的寒意;简单的饭菜热气蒸腾,散发着令人安心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