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益州来信(2 / 2)

“更关键者,”贾诩压低了声音,“益州虽固,却偏安一隅,易进难出。一旦入蜀,则如同龙困浅滩,虎落平阳。放眼天下,大乱已起,英雄竞逐之地,乃在中原、河北!府君志在匡扶汉室,拯救黎民,岂能自困于西陲一隅?当今天下,名望、人心、机会,皆在北方。幽州有刘虞之仁德,公孙瓒之骁勇,皆与府君有旧;冀、青、兖、豫,黄巾余波未平,豪强并起,正是积蓄力量、广收人心、以待天时之大好舞台!岂能舍此煌煌大道,而去就一偏安之捷径?此捷径,实乃死路也。”

“刘焉以‘高祖之业’相诱,却忘了高祖出汉中而定三秦,乃是主动出击,而非画地自牢。他刘焉,可有高祖之胸襟气魄?依诩看来,他不过是一守户之犬,偶得一根肥骨,便妄想称王称霸罢了。府君乃潜渊之龙,岂能入犬彘之窝?”

一番话,如拨云见日,将刘焉的算计、天下的局势、未来的道路,剖析得明明白白。

刘备听完,胸中豁然开朗,之前因那“天子气”和“极贵”之语带来的一丝微小波澜,顷刻间平息殆尽。他深吸一口气,目光变得坚定而清澈。

“文和之言,真如醍醐灌顶。备,受教了。”他走到案前,铺开新的绢帛,提笔蘸墨。

“吾辈既为汉臣,自当匡扶社稷,靖难天下。权臣阉宦之祸,当直面之,扫清之;百姓流离之苦,当抚慰之,平定之。岂能因一时困顿,便生避世偏安之念,乃至行不臣之事,徒惹千古骂名?刘益州……道不同,不相为谋。”

他的笔锋落下,回信的语气恭敬而委婉,却透着不可动摇的决绝。

他首先深切感激刘焉一直以来“如父如师”般的关怀与提携,从涿郡起兵到宗正录籍,再到出任要职,恩情“虽肝脑涂地,难以报万一”。随后,他对刘焉的盛情邀请表示“惶恐感佩”,但对益州之邀,却给出了拒绝的理由。

他写道:“今新帝初立,朝局未稳,大将军与常侍之势同水火,此正国家存亡之秋,人臣效命之时。备虽不才,受国厚恩,忝列宗籍,牧守平原。此地黄巾肆虐已久,民生凋敝,百废待兴,百姓望安若渴。备既在此,便当与此地百姓共存亡,竭力剿贼安民,以报朝廷,亦不负叔父之期许。此时若弃之入蜀,非但负朝廷重任,弃百姓于水火,更为天下忠义之士所不齿。且益州险塞,有叔父坐镇,足可保境安民,添备一人,无异于画蛇添足。而平原四战之地,正需备在此略尽绵薄,为朝廷屏藩东方……”

信中通篇未提“天子气”,未质疑刘焉的野心,只以“忠义”、“责任”与“现实需求”为盾,婉拒得滴水不漏,既全了双方颜面,也彻底关上了合作的大门。

写罢,他用火漆仔细封好,命心腹之人即刻送出。

做完这一切,他再次走到窗边。夜幕已降,星斗初现。帝国丧钟的余音似乎仍在风中回荡,但刘备的心中,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明。

他知道,前路必将更加艰难险恶。大将军与十常侍的火并,地方豪强的割据,汹涌的农民起义……一切都将如火山般爆发。

但他也知道,他绝不会选择那条看似安逸实则危险的“捷径”。他的舞台,在这广袤的北方,在这纷乱的中原,在亿万饱受苦难的黎民百姓之中。

益州来的诱惑,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颗石子,泛起几圈涟漪后,便彻底沉入水底,再无痕迹。平原相的官邸内,灯火长明,应对乱世的谋略与决心,正在每一个寂静的夜里,悄然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