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梅生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用尽最后的力气，摆出副局长的威严，尽管这威严此刻看起来颇为滑稽：“我是哈尔滨警察局副局长宋梅生！快叫你们长官出来！”
士兵们将信将疑，但看宋梅生虽然狼狈，气度却不凡，尤其是王大力手里那挺显眼的歪把子机枪，更增添了说服力。一个班长模样的人赶紧跑进去报告。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伪满军军官服、满脸惊疑的连长跑了出来，看到宋梅生的样子，吓了一跳：“您……您真是宋副局长？”
“怎么？认不出来了？”宋梅生冷笑一声，掏出那本被血渍和汗水浸得发皱的证件，“我们奉命视察途中，在肇东以北遭遇数百抗联主力伏击！随行人员全部殉国，车辆被毁，我们三人浴血奋战，才侥幸突围！快！给我们准备热水、食物和医生！立刻向绥化警察署和哈尔滨方面报告！”
那连长验过证件，又看到宋梅生三人一身惨状和缴获的日军武器（这做不了假），尤其是那挺歪把子，立刻信了八九分，不敢怠慢，连忙将三人迎进哨所，好生安置。
热水、热饭、干净的绷带……这些平常之物，此刻如同天堂的恩赐。老周被立刻送去就医，宋梅生和王大力则强打精神，接受了当地伪满军官和随后赶来的绥化警察署长的“慰问”和初步询问。宋梅生将编造的经历又重复了一遍，语气沉痛中带着“悲愤”，细节丰富，逻辑“严谨”，听得那些官员唏嘘不已，纷纷赞扬宋副局长忠勇可嘉。
消息很快传回哈尔滨。警察局长亲自打来电话，语气激动地表示“宋副局长无恙，实乃皇天庇佑，满洲国之幸！”就连日本特务机关长鸠山彦也派人传达了“关切”之意。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几天后，当宋梅生三人被接回哈尔滨“休养”时，一份来自关东军某部的“嘉奖令”也送到了警察局。嘉奖令中称，据可靠情报，宋梅生副局长一行在遭遇抗联伏击后，英勇作战，不仅成功突围，更“击溃”了一股试图接应的抗联精锐小分队（指中村小队和抗联的遭遇战），缴获颇丰，有力打击了抗联的嚣张气焰，特予通令嘉奖！
警察局内一片欢腾，同僚们纷纷前来道贺，说着“宋副局长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真是给咱们警察局长脸了”之类的恭维话。日本顾问也拍着宋梅生的肩膀，称赞他是“日满亲善的楷模，忠诚勇敢的勇士”。
表彰大会上，宋梅生穿着新换的笔挺副局长制服，胸前甚至被戴上了一朵可笑的大红花，站在台上，听着上司用夸张的语气宣读嘉奖令，台下是雷鸣般的掌声和无数羡慕、敬佩的目光。
王大力站在台下人群里，与有荣焉，挺着胸膛，只觉得跟着这样的长官，脸上倍儿有光。只有宋梅生自己知道，此刻他脸上勉强维持的笑容有多么僵硬，内心有多么翻江倒海。
英雄？他听着嘉奖令里对自己“英勇战绩”的描述，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良心上。那些为了掩护他们而全军覆没的抗联战士，那些倒在雪地里的年轻面孔，此刻仿佛就站在台下，用空洞的眼神注视着他这个享受着他们鲜血换来的“荣誉”的刽子手。
罪人？在周围所有人眼中，他却是击溃“抗联”的英雄，是深受皇军信任的干将，是步步高升的官场新贵。这种极致的反差和荒谬感，让他几欲作呕。
“我这算不算是……吃了烈士的人血馒头，还得上台发表获奖感言？”一个冰冷而自嘲的现代梗在他脑海中闪过，让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脸上的肌肉。
表彰仪式终于结束，人群散去。宋梅生独自一人回到那间冰冷空旷的副局长办公室，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喧嚣。他颓然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哈尔滨灰蒙蒙的天空，那份华丽的嘉奖状被他揉成一团，紧紧攥在手心，直到指节发白。
英雄的桂冠，由烈士的骸骨堆砌；表面的风光，掩盖着蚀骨的负罪。这条潜伏之路，每一步都踏在荆棘和良知的刀尖之上。他知道，从这一刻起，有些东西，在他心底已经彻底改变了。那份沉重，将伴随他直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