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木”的紧急信号像一道冰冷的闸门,瞬间截断了宋梅生与外界联系的所有明渠暗流。他如同一艘骤然失去灯塔的孤舟,只能依靠自身的经验和判断,在危机四伏的暗礁群中艰难穿行。内部,有张怀民和特务科的步步紧逼;外部,组织的沉寂让他对更广阔区域的敌情几乎成了瞎子。这种内外交困的窒息感,比哈尔滨深冬的严寒更刺骨。
就在这种极度的孤立和压抑中,一个意想不到的、带着咖啡与香水混合气息的“窗口”,似乎被命运之手轻轻推开了一条缝。
第二天下午,天气依旧阴沉。宋梅生处理完几件不得不办的公务,觉得胸口憋闷,急需换个环境透透气。他需要一个既公开、又能暂时逃离警察局那令人窒息氛围的地方。自然而然地,他想到了中央大街那家由白俄经营的“喀秋莎”咖啡馆——当然,此“喀秋莎”非彼“喀秋莎”,但这名字总能给他一种微妙的、带有自嘲意味的慰藉。
裹紧大衣,竖起领子,宋梅生步行来到了咖啡馆。推开门,铃铛发出一串清脆的响声,温暖湿润的空气夹杂着现磨咖啡的浓郁香气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身上的寒意。咖啡馆里人不多,留声机里播放着忧郁的俄罗斯民谣,几个俄国老人坐在角落对弈,一切都显得宁静而慵懒。
宋梅生习惯性地走向他常坐的、靠窗又能观察到门口的位置。然而,今天那个位置旁边的卡座里,已经坐了一位客人——正是咖啡馆的老板娘,安娜·伊万诺娃。她今天穿着一件墨绿色的高领毛衣,衬得肌肤胜雪,金色的头发随意挽起,露出光洁的脖颈,正低头专注地看着一本厚厚的俄文书籍,手边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红茶。
宋梅生脚步微微一顿。是巧合,还是……?他不动声色,正准备另寻座位,安娜却像是心有所感,恰在此时抬起头,碧蓝的眼眸恰好对上他的视线,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随即化为一个熟稔而客气的微笑。
“宋科长?真巧。”安娜的声音带着她特有的、略显低沉而性感的异域口音。
“安娜女士,下午好。”宋梅生也换上社交性的笑容,点头致意,“没想到您也在。打扰您看书了。”
“哪里的话,看书只是消遣。”安娜合上书,优雅地做了个“请”的手势,“如果不介意的话,一起坐?正好我有些关于最近治安方面的小问题,想向您这位专家请教一下。”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拒绝就显得刻意了。宋梅生从善如流,在安娜对面的卡座坐下,脱下大衣挂在旁边。“专家可不敢当,不过是分内工作。安娜女士请讲。”他点了杯黑咖啡,心里快速盘算着安娜的意图。治安问题?这借口未免太蹩脚。
服务生端上咖啡后,安娜并没有立刻切入所谓的“治安问题”,而是闲聊般说道:“这几天天气真糟,路上行人神色都匆匆忙忙的,好像心里都装着什么事。连我们这小小的咖啡馆,都感觉空气有点……紧绷。”她轻轻搅动着红茶,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宋梅生。
宋梅生心中一动,品出了话里的试探意味。他呷了口苦涩的黑咖啡,顺着她的话叹道:“是啊,年关将近,各行各业都忙,人心难免浮躁。我们警察局也不例外,各种琐事繁杂,让人头疼。”他故意将话题引向警察局内部的日常繁忙,避重就轻。
安娜微微一笑,那笑容意味深长:“琐事繁杂?恐怕不止是琐事吧。我听说,贵局内部最近似乎有些……小小的波澜?”她用了“波澜”这个含蓄的词,碧蓝的眼睛直视着宋梅生,仿佛能看透他刻意维持的平静。
宋梅生端着咖啡杯的手稳如磐石,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无奈和一丝被冒犯的不悦:“安娜女士的消息倒是灵通。不过是些内部管理上的小分歧,哪个单位没有呢?让您见笑了。”他既承认了“波澜”的存在,又将其轻描淡写为普遍现象,守得滴水不漏。
安娜见他防守严密,也不着急,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有些飘忽:“宋科长不必介意。其实,在我看来,内部的些许纷争,有时未必是坏事。就像这杯红茶,”她举起茶杯,对着光看了看,“有时候稍微晃动一下,反而能让茶叶的香气更好地散发出来。关键在于,晃动之后,茶杯是否还能稳稳端住,以及……端茶杯的人,希望闻到的是什么香气。”
宋梅生瞳孔微不可察地缩了一下。安娜这番话,已经超出了普通闲聊的范畴,几乎是在明示了!她在暗示,警察局内部的斗争(他和张怀民)可能被某种更高层面的力量(端茶杯的人)所乐见,甚至利用,以达到其“闻香”(达成某种目的)的意图。而这“端茶杯的人”,指向性非常明确——日本特务机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