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王大力在寒夜小巷中遭遇浪人挑衅的事件,如同一颗投入深潭的小石子,涟漪很快便消散在日常的琐碎与刻意的平静之下。宋梅生用几块钱和一番“表演”化解了潜在的危机,也进一步赢得了王大力的忠诚。然而,这份来自下属的赤诚,并不能驱散他内心深处日益沉重的阴霾——与上线“老木”的联系,已经中断了太久。
这种中断,被称为“电台静默”。在隐秘战线的术语中,这通常意味着极端危险的情况:联络点暴露、交通员被捕、上级组织遭遇破坏……或者,是更坏的情况。对于潜伏者而言,失去与组织的联系,就如同断线的风筝,飘荡在充满雷暴的天空,不知方向,不晓安危,那种孤立无援的焦虑感,足以侵蚀最坚定的意志。
白天,宋梅生依旧是那个八面玲珑、忙着在警察局内外搞钱搞关系的总务科宋科长。他熟练地处理着各种公文,与张怀民虚与委蛇,安抚着手下股长们的小心思,甚至偶尔还能和王股长插科打诨,讲两个不痛不痒的段子,一切看起来都与往常无异。
但每当夜幕降临,独自回到那间可能已被监听的公寓时,那种无形的压力便如潮水般涌来。他依旧保持着“表演”的习惯,时而哼唱小调,时而抱怨工作,时而摆弄那枚“火箭”书签,仿佛真是一个有些小烦恼、小爱好的普通官员。可在他内心深处,一个声音在不停地追问:老木怎么样了?组织是否安全?我下一步该怎么办?
这种焦虑,在又一次例行检查死信箱却一无所获后,达到了顶点。
那是一个阴冷的下午,天空灰蒙蒙的,像是要下雪。宋梅生借口去图书馆查阅一份市政规划旧档案,再次来到了市立图书馆。一切流程如常,登记,寒暄,走进那排熟悉的书架之间。他的心跳在靠近那个约定好的、存放《黑龙江物产志》的书架时,不由自主地加快。
手指拂过书脊,触碰到那本硬皮旧书。他像普通读者一样将其抽出,翻阅。没有,什么都没有。书页间干净得如同水洗,连一丝多余的折痕都没有。他又仔细检查了书架顶端、侧面,甚至相邻几本书的夹缝,依旧空空如也。
一种冰冷的失落感攫住了他。这不是第一次空手而归了。上一次,他还能安慰自己或许是时间未到,或是出了点小意外。但这一次,连续多次的静默,已经无法用偶然来解释了。
他强迫自己镇定,将书放回原处,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他甚至还在图书馆里多待了一会儿,翻看了几本无关的杂志,才慢悠悠地办理离开手续。走出图书馆大门,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却无法冷却他内心的焦灼。
“宋科长,又来查资料啊?”门口的管理员熟稔地打招呼。
“是啊,找点旧材料,头疼。”宋梅生挤出一个无奈的笑容,应付过去。
走在回警察局的路上,哈尔滨冬日的街景在他眼中仿佛蒙上了一层灰纱。叫卖的小贩、巡逻的警察、匆匆的行人,这一切看似日常的景象,此刻在他眼里都充满了不确定的危险。老木是唯一知道他真实身份、能给他指示和安慰的人。现在,这条线断了。他成了真正的“断线的风筝”。
“喀秋莎……”他在心中默念这个代号。这个名字曾带给他力量和归属感,此刻却更像是一份沉甸甸的、无人见证的责任。他必须独自判断,独自决策,独自承担一切后果。
回到办公室,王股长正好拿着一份文件进来找他签字,脸上带着惯有的、略带谄媚的笑容:“科长,您回来了?这有份采购单,您过目。”
宋梅生接过文件,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纸张上,但那些数字和文字似乎都在跳动。他深吸一口气,拿起笔,故作轻松地问:“老王,最近市面上……没什么特别的消息吧?我听说南边好像又不太平?”他试图从王股长这种消息灵通人士那里,旁敲侧击一些可能相关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