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帝心(1 / 2)

月华如练,清冷地铺满宣勤殿金砖玉砌的地面。偌大的宫殿深处,烛光摇曳,只照亮御案旁一方不大的区域。隆裕帝身着常服,斜倚在宽大的御座上,半闭着眼,手中无意识地捻动着一串温润的念珠。

檀香的青烟在寂静中袅袅升腾,却驱不散这深宫内苑特有的、沉甸甸的压抑。

殿角阴影处,一道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无声无息地显现。来人全身裹在毫无纹饰的夜行衣中,面罩遮脸,唯露出一双精光内敛、不带丝毫感情的眸子。他身上没有一丝多余的声息,仿佛本身就是殿宇的一部分。他单膝跪地,垂首恭肃,声音压得极低,如同秋风吹动枯叶:

“禀陛下。五殿下落水事,已查明。”

隆裕帝捻动念珠的手指微微一顿,并未睁眼,只发出一个低沉的鼻音:“嗯。”

“事发于王府湖心亭。贴身宦侍秦怀,被四殿下府总管许立心腹小成子支往库房,一去近两刻。亭周护卫被五殿下屏退。五殿下其时独在亭中,心神恍惚,失足落水。”密卫的声音毫无波澜,陈述着冰冷的事实。

“真只是…‘失足’?”隆裕帝终于缓缓睁眼,目光落在跳跃的烛火上,深不见底。

“落水处栏杆左数第三根,其下方内侧近水面处,发现残留微量桐油痕迹,手法老练,几不可查。库房桐油领用记录,四殿下府所属采办处,三日前曾支用过半罐桐油。小成子与秦怀同去库房后,曾以查看贵妃遗物清单为由,单独行动约一盏茶时间,位置靠近存放‘杂油’的角落。

王府护卫统领孙炳,其胞弟之女,上月刚被纳为四殿下府一管事侍妾。”密卫的回答精准、干练,只抛出铁证,不做任何揣测。

但指向,已经无比清晰。

殿内陷入一片更加死寂的沉默。星月菩提在隆裕帝指间发出细微的摩擦声,节奏似乎略微快了一丝。

“老四…”隆裕帝低低地吐出两个字,眼中没有意外,只有更深沉的阴鸷,那阴鸷并非是针对老四,更像是对这永无休止的骨肉相残的厌倦与冰冷。他抬眼,目光锐利如电,扫向下方:

“去查查老二。此事,他可知晓?” 言语中没有任何疑问,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个流程。密卫刚刚的汇报只字未提二皇子,但帝王之心,看到的远不止水面一层涟漪。

“尚无线索直指二殿下参与。”密卫如实回答。

“是么?”隆裕帝唇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没有任何温度的弧度,“老四想做这出头的鸟……背后没人看着、等着、甚至暗中推一把,朕是不信的。盯着他,还有他的人。”

他没有说出“敲打”二字,却用了更隐晦也更危险的方式——加派人手,严密监视。

“喏。”密卫躬身领命,如同鬼魅般再次悄然融入黑暗之中,仿佛从未出现。

殿内重归寂静,只有烛芯爆开的轻微噼啪声。隆裕帝沉默地坐着,目光穿透摇曳的烛影,落在虚空。老五的落水,究竟是巧合利用了那一次心神恍惚,还是……本身就是一个精密的局后局?老四急躁了,老二太沉得住气。至于老五……他那副病弱惊悸、无意追究的样子,是真是假?

帝王心中那杆天平的刻度,在无声地调整。

许久,他轻轻叩了叩御案旁的金铃。

清脆的铃声在夜里分外清晰。一位穿着青色内侍服、面容普通得看过即忘的中年太监悄无声息地快步走入,垂手恭听。这是侍诏内监,掌宫中紧要文书传递。

“中书省今夜当值舍人是谁?”隆裕帝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淡漠。

“回陛下,是左司郎中王允修当值。”内监恭敬回答。

“传朕口谕。”隆裕帝缓缓道,字句清晰,“着王允修即刻拟旨:兴业侯嫡长子鲁宁,质性忠纯,少时伴读,五皇子左右多年,侍奉勤谨,不离不弃。今于王府湖心危难之际,奋不顾身,忠勇护主,救皇子于倾覆之间,其功甚伟。特敕封为‘云骑尉’,赏钱千贯,锦缎百匹。即刻颁行。”

内监身躯微不可察地一震,随即叩首:“奴婢遵旨。”他不敢多言一句,更不敢流露任何惊讶,领命后疾步退出殿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