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咸阳的夜,更深了。
而大秦丞相府的书房灯火,彻夜未熄。
吕韦手中的毛笔尚未落下,思绪还在权力与性命的钢丝上摇摆不定,书房门外却响起了管家略显急促的敲门声。
“大人,宫里有信送到。”管家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一丝深夜传信的紧张。
“宫中?!”吕韦心中猛地一咯噔,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这个时辰?
谁会从宫里给他送信?
难道是……赵姬?
他几乎是踉跄着冲到门边,猛地拉开门,一把从管家手中夺过那封没有署名的密信。
指尖触碰到那细腻的绢帛时,他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
这材质,这隐约传来的熟悉熏香,除了她,还能有谁!
他颤抖着手展开信帛,上面只有寥寥数字,是赵姬的亲笔,字迹带着她一贯的任性甚至有些蛮横的意味:“速来宫中一见。”
吕韦眼前一黑,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内心又是惊怒又是无奈。
“偏偏是这种时候!偏偏是现在!”他几乎要低吼出来。
玄武道剑认主,嬴正威望正盛,无数双眼睛盯着咸阳宫,也盯着他这丞相府。
此刻入宫私会太后,风险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大上百倍!
可他不能不去!
他太了解赵姬了。
这个女人,被宠溺惯了,任性妄为,缺乏政治头脑,全凭喜好行事。
若他此刻拒绝,以她的性子,恼羞成怒之下,谁知道会做出什么不计后果的事情来?
她根本不会去想什么朝局动荡,什么身家性命,她只在乎自己的情绪是否得到满足。
到那时,别说他这丞相之位难保,恐怕连身家性命。
乃至一辈子的清名(尽管早已与赵姬绑定),都要彻底葬送!
权衡利弊,刀尖舔血,他也必须去这一趟。
吕韦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脸色恢复了几分平静,但眼神深处却是一片冰冷。
他原本是想写信规劝赵姬,甚至狠心断绝往来。
现在看来,必须当面陈说利害了。
“备马车,要最不起眼的那辆。”吕韦沉声吩咐,同时将手中那封烫手山芋般的信递还给管家。
“然后,把这个拿去,立刻烧掉,灰烬处理干净,不得留下任何痕迹。”
“是,大人。”管家躬身接过,低垂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
他侍奉吕韦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丞相大人对一封宫中来信如此紧张,甚至带着一丝……恐惧?
但他深知在这深府大院中的生存法则。
多看,多听,少问,尤其关乎主子隐秘的事。
他什么也没问,默默退下执行命令。
片刻后,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朴素马车,悄无声息地驶出丞相府后门。
融入咸阳浓重的夜色,朝着王宫的方向疾行而去。
宫墙阴影处。
就在吕韦的马车消失在宫门拐角不久。
不远处一座宫殿的飞檐阴影下,一个身着玄色便服的少年静静矗立。
月光吝啬地洒下些许清辉,勾勒出他稚嫩却已棱角分明的侧脸,正是秦王嬴正。
他面无表情,目光如同深潭,注视着吕韦消失的方向。
仿佛能穿透宫墙,看到那隐秘的相会。
在他身后,一名心腹侍从屏息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喘。
他清晰地看到,少年秦王负在身后的双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掐得惨白。
甚至隐隐透出青紫之色,与他脸上那近乎漠然的平静形成了令人心悸的反差。
那是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愤怒。
一种被至亲之人与信赖臣子联合背叛的冰冷刺痛。
许久,嬴正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股渗入骨髓的寒意:
“今夜之事,不许有任何风声走漏。加派人手,给寡人盯紧他们,一举一动,寡人都要知道。”
他微微侧头,目光如冰刃般扫过身后的侍从:
“记住,若是打草惊蛇,让他们有所察觉……相关人员,格杀勿论。”
“是,大王!”侍从心头凛然,深深低下头,领命而去,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他明白,这位年少的大王,已然展露出了属于真正君王的那一面——隐忍、决绝、冷酷。
嬴正独自站在原地,夜风吹动他玄色的衣角。
他抬头望向那片被宫墙圈出的、属于太后的宫殿方向的夜空,嘴角勾起一丝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
玄武道剑的认可,给了他天命,也让他更清晰地看到了这权欲泥潭下的肮脏与背叛。
有些脓疮,是时候该挤破了。
只是,时机还需等待,刀刃,需磨得再锋利些。
咸阳的夜色,在权力的暗流与无声的杀机中,愈发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