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雨在门前停顿了一瞬,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室内只点了一盏孤灯,光线聚焦在茶海那片小小的区域。杨桥跪坐在光影中心,依旧是一身月白素褂,眼镜的镜片反射着跳动的灯火,让她温和的面容显得有些模糊不清。她正用一把紫砂小壶沏茶,水流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热气蒸腾,氤氲了她的眼神。
茶室布置极简,除了必要的茶具和一张置于角落的古琴,几乎没有多余的装饰。墙上挂着一幅字,上面只写着一个“息”字,笔法苍劲有力。
“戚法医,风雨夜还前来,是心中有何疑惑难解吗?”杨桥的声音依旧柔和,却像这茶香一样,无形地弥漫开来,先一步占据了空间。
戚雨在她对面的蒲团上坐下,目光如手术刀般扫过室内每一个角落——紧闭的橱柜,虚掩的侧门,以及杨桥手边那套精致的茶具。最后,她的目光定格在杨桥脸上。
“疑惑确实有。”戚雨说,声音平静,“比如,杨医师如何未卜先知,知道我今夜会来?”
杨桥将一盏茶汤推到戚雨面前,琥珀色的液体在白玉杯中轻轻晃动。“不是未卜先知,只是觉得,以戚法医的性子,既然看见了,就一定会来问个明白。”
她微微一笑,带着些许追忆,“就像在丰城。你一直都是个执着的人。”
这话听似叙旧,实则点明了戚雨的性格,暗示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执着有时是优点,有时却会惹麻烦。”戚雨没有碰那杯茶,指尖在冰凉的紫檀木桌面上轻轻一点,“就像杨医师从繁华的丰城,突然来到这僻静的立县开一家...嗯,既是茶馆又是医馆的‘顾惜阁’,这份‘静养’的执着,也颇让人玩味。”
杨桥端起自己那杯茶,轻轻嗅了嗅茶香,才小啜一口。“人生如茶,浮沉有时。哪里合适,便在哪里停留。”她放下茶杯,目光掠过戚雨的脸,“立县很好,安静,适合想一些事情,也适合等一些人。”
“等人?”戚雨捕捉到这个词,身体微微前倾,“等谁?像我这样的‘旧识’吗?”
杨桥抬眼,镜片后的目光终于毫无遮挡地看向戚雨,那温和之下,是深不见底的平静:“或许是吧。毕竟,这世上的相遇,十有八九并非巧合,而是潮汐引力下的必然汇聚。戚法医从京都归来,我自丰城北上,在这小小的立县交汇,你说,这像不像是命运的茶盘上,几枚被刻意摆放靠近的棋子?”
“棋子?”戚雨的声音压低,却带着锐利的锋芒,“谁在摆布这盘棋?你吗,杨医师?还是你背后,那个让我在京都惹上‘麻烦’的源头?”
空气瞬间绷紧,连茶海上蒸腾的热气都似乎凝滞了片刻。
杨桥放下茶杯,白玉杯底与紫檀桌面接触,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她看着戚雨,眼神里那抹难以捉摸的深意终于清晰了一些,像水底的暗流涌上水面。
“戚警官,”她换了个称呼,语气依然平和,“医者父母心。在丰城,我医治过你的旧疾;今日,我依然想提醒你。京都的水,比你想象的更深,更浑。你看到的‘干净’,或许只是有人精心擦拭过的表象。”
“比如你的背景?”戚雨紧追不舍,不给对方任何回避的空间。
杨桥轻轻笑了,那笑容里有一丝极淡的怜悯,不知是对戚雨,还是对自己。“我的背景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即将踏上的路。看似指向真相的坦途,往往布满了看不见的陷阱。有些石头,绊倒的不仅是脚,可能会要了命。”
“所以,那天的举杯,”戚雨一字一顿,目光如炬,“不是致意,是警告?”
杨桥沉默了片刻,室内只剩下茶水将沸未沸的微鸣。她伸手调整了一下小炉的火力,动作从容不迫,仿佛刚才的紧张对话从未发生。
“是提醒。”她终于再次开口,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那微鸣盖过,“提醒一位故人,前路风雨欲来,望自珍重。有些线头,看似能抽丝剥茧,但扯动了,也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引来灭顶之灾。”
她的话像冰冷的针,刺入戚雨的耳膜。这不是虚张声势,戚雨能感觉到杨桥知道些什么,而且她相信这些信息的真实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