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点头。这一次,整套流程从熔炉出炉到弦丝嵌入,全部由机关联动完成。水轮驱动锻锤,传送带运送部件,冷却槽降温,最后由自动机构完成穿弦。全程无人接手,耗时比昨日缩短近三分之一。
“记录数据。”陈砚下令,“误差超过一分者,标红存档。”
天色渐暗,工坊内外燃起火把。冷却架上的第一具弩臂已褪去红光,呈现出深灰色的金属本色。它被小心移至主台,置于木架之上。整体线条流畅,弩臂如弯月,机匣严丝合缝,尾部预留接口清晰可见。
陈砚走近,伸手抚过弩身。温度已降,触感冰冷坚实。他取出随身竹片匕首,轻轻撬动机匣侧板,检查内部杠杆结构。突然,匕首尖端碰到一处阻力。
他停下动作,俯身细看。
一枚铆钉偏移了约三分,导致闭锁机构无法完全咬合。虽不影响外观,但在高张力下可能引发连锁松动。
“微调。”他下令。
匠人拿来特制夹具,小心翼翼校正位置。陈砚亲自执锤,轻击三下,每一击间隔均匀,力道一致。最后一响落下,机匣“咔”地一声合拢,再无松动感。
全场静默。
陈砚退后一步,示意记录吏登记所有参与者的姓名。这是第一批载入《工勋簿》的人,名字将刻入咸阳匠庙碑文,子孙三代免徭役。
他没有宣布成功,也没有嘉奖言语。他知道,真正的检验还未开始。这具连弩现在只是静止的形体,能否承受实战冲击,尚无答案。
但他也清楚,这一刻值得标记。
它不是兵器的终点,而是起点。
韩姬靠在墙边,终于坐下。她闭着眼,呼吸缓慢,显然是强撑许久后的放松。侍从悄悄为她披上外袍,她未醒,手中仍握着那枚用于测量的鲁班锁。
陈砚望向山谷深处。火光映照着尚未熄灭的熔炉,也映着他袖口溅上的几点铁星。远处水轮依旧缓缓转动,带动新的传动轴,准备迎接明日的第二具原型。
工匠首领蹲在炉边,抽着旱烟。烟头明灭之间,他盯着自己写进《工勋簿》的名字,嘴角微微扬起,又很快压下。
就在这时,装配台上的连弩尾部接口突然发出一声轻响。
像是金属冷缩的余音。
又像什么部件,在无人察觉时,悄然移位了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