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太安静了……”
义常的脚步猛地钉在原地,如同一尊骤然凝固的石像。紧随其后的阿纯收势不及,一头撞上他湿透而坚硬的背脊,发出一声闷哼。
“前辈?”
阿纯揉着发痛的鼻子,困惑地低声唤道。雨水顺着他的额发流下,模糊了他的视线。
义常没有回头,只是抬起一只手,示意他绝对安静。他那双经历过无数次生死边缘的眼眸,此刻锐利如鹰隼,仿佛要穿透层层雨幕和茂密枝叶的阻碍。他侧耳倾听,除了永无止息的雨声敲打树叶的嘈杂白噪音,似乎别无他物。
“可我除了雨声……什么也没有听见啊……”
阿纯努力屏息凝神,最终只能茫然地喃喃自语,雨水灌进他的嘴角,带着泥土的腥味。
“感觉不对……”
义常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被雨声吞没:
“空气里有东西……是铁锈和杀意混在一起的味道。”
多年沙场浴血锤炼出的直觉,正在他脑中疯狂尖啸,远比任何清晰的声响更让他心悸。那是无数细微的异常汇聚成的预感——某处视野死角过于干净,某种本该存在的林间窸窣彻底消失,一股冰冷的、被刻意压抑的注意力正从某个方向投来。
他缓缓从藏身的巨大古树后探出半个头,目光如刀,一寸寸刮过前方纵横交错的潮湿枝桠与幽暗草丛。然而暴雨如注,能见度极差,整个世界仿佛被罩在一片灰蒙蒙的纱幕之后。
“阿纯。”
义常猛地缩回身,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你躲在此地,绝对不要动!等我回来!”
“可是前辈,前面是不是……”
阿纯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惊慌,手下意识地想抓住义常的衣角。
“没有可是!”
义常猛地打断他,回头瞪了一眼,那目光中的严厉和决绝瞬间冻住了阿纯未出口的话:
“藏好!除非听到我的声音,否则死也别出来!这是命令!”
他看着阿纯瞬间苍白、写满恐惧却又强忍着点头的脸,心中某处微微一抽。纵有千般担忧、万般嘱咐,此刻也绝不能吐露半分。在这个像极了他弟弟的新兵面前,他必须成为一座永不动摇的山峦——唯有如此,才能撑住阿纯心中那缕刚刚萌芽、还脆弱不堪的勇气。
决绝地转过身,义常的身影如同融入雨林的鬼魅,瞬间便消失在稠密的绿荫与滂沱大雨之中。
他猫着腰,每一步都精准地踏在松软的苔藓或厚积的落叶上,最大限度地消除声响,同时全身感官提升至极致。
大约潜行五百米后,他再次停下,几乎与一丛灌木化为一体。他闭上眼,不再依赖不可靠的视觉,而是将全部心神沉浸于“听”。
雨声、风声、树叶婆娑声……在这些自然之声的缝隙间,他捕捉到了!
——左侧不远处,一阵极其微弱、却无法完全压抑的急促呼吸声,规律而紧绷,绝非疲惫奔波的反抗军士兵会有的节奏!
“有老鼠……”
义常心中冷笑,手无声地握上腰间的刀柄。
然而,几乎就在他察觉对方的同一瞬间!
“咻咻咻——!”
几枚手里剑撕裂雨幕,带着致命的尖啸,精准地朝他方才藏身的位置激射而来!对方显然也早已发现了他!
义常反应快如闪电,猛地向侧后方翻滚,冰冷的泥水溅了满身。他单膝跪地稳住身形,猛地抬头——
三名身着幕府军装束的忍者已如鬼魅般呈半圆形将他围住。他们眼神冰冷,手中的忍刀在晦暗的天光下流淌着暗哑的寒芒,无声地切开连绵的雨丝。
义常缓缓吐出一口混着雨水的唾沫,慢慢抽出了自己的佩刀。刀身出鞘的轻吟,在压抑的雨声中显得格外清晰。
他扫过眼前三名显然训练有素的敌人,布满老茧的手稳稳握住刀柄,雨水顺着他坚毅的脸颊滑落,滴落在锋利的刃口上。
“三个吗……”
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听不出丝毫畏惧,反而有种被逼入绝境的野兽般的凶狠与冷静:
“……正好,够我热热身了。”
“受死!”
两侧的忍者如同鬼魅般同时暴起,淬毒的忍刀撕裂雨幕,带着尖锐的嘶鸣,一左一右直刺义常的肋下!
这合击之术阴狠刁钻,封住了他所有闪避的角度——若他后退,正前方那名虎视眈眈的忍者便会给予致命一击;若他格挡一侧,另一侧的刀刃必将透体而过。
电光石火间,义常眼中却不见丝毫慌乱。他猛地深吸一口气,那气息混着雨水的冰冷和泥土的腥味,仿佛将周遭的时间都吸入肺中,暂缓了一刹。
他没有选择保守的格挡,而是以一种近乎同归于尽的悍勇,猛地踏步向前,手中长刀并非格挡,而是精准地一“别”——刀身巧妙地贴上右侧来袭的忍刀,借助对方前冲的力道猛地向外一引!
“铛——!”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爆响!右侧忍者只觉得一股诡异的大力从刀上传来,整条手臂都不受控制地被带偏,收力不及,那柄忍刀竟呼啸着直劈向左侧的同伴!
左侧忍者大惊失色,被迫强行收刀后跃,才堪堪避开这来自队友的误击。
两人狼狈落地,迅速后撤,与中间的忍者再度形成合围之势,但眼神中已充满了惊疑与凝重。
三人死死盯住圈中的老卒,雨水顺着他们的面具滴落,气氛压抑得可怕。
眼前的敌人,其刀术或许并非顶尖,但那从无数次尸山血海中锤炼出的老辣经验,以及那全然不将自身性命放在眼里的疯狂胆气,让他变成了一个极其危险、难以预测的对手。
义常缓缓直起身,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混着雨水砸在泥泞中。
他扫视着三名如临大敌的忍者,嘴角咧开一个混杂着轻蔑与残酷的冷笑,沙哑的嗓音如同磨砂:
“呵……看来你们这些高贵的忍者大人,金贵得很,舍不得拿你们的三条好命,来换老子这条烂命啊。”
他话音带着赤裸裸的嘲讽,然而唯有他自己知道,方才那惊险至极的一招“借力打力”,实则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这伎俩赌的就是对手惜命,不敢以伤换伤。若当时任何一人不顾一切,拼着受伤也要将刀递进来,那么此刻倒在泥水中的,必定是他义常。
这是一场用经验和胆魄发起的豪赌,而他,似乎暂时赌赢了。
……
林间的雨不知何时转为了淅淅沥沥的细雨,冰冷地渗入阿纯的衣领,却远不及他心中寒意的一半。
他蜷缩在义常命令他藏身的树洞里,牙齿不受控制地打着颤,紧紧捂着嘴巴,连呼吸都压抑成短促而急促的呜咽。
时间在极度恐惧中被拉得无比漫长,每一秒都伴随着远处隐约传来的金铁交击声和忍术爆鸣,每一次声响都让他的心脏几乎跳出胸腔。
长时间的死寂。
比之前的打斗声更令人窒息的不安感攫住了阿纯。
前辈怎么样了?
那个总是凶巴巴却会在关键时刻把他护在身后的义常……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藤蔓般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躲好…除非我叫你,否则死也别出来!”
义常最后的严厉命令还在耳边回响,但另一种更强烈的情感正疯狂冲击着这道指令的壁垒。
他不能就这么等着,万一前辈…万一前辈需要他呢?
虽然他总是那么没用,总是哭,总是被骂…
阿纯猛地用手背擦去糊住眼睛的雨水和泪水,动作因为恐惧而显得笨拙慌乱。
他深吸了几口冰冷潮湿的空气,试图压下喉咙口的哽咽。他小心翼翼地、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树洞后探出头
林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雨水击打树叶的沙沙声,以及义常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
他单膝跪在泥泞中,左手紧紧捂着右侧肋下——那里插着一枚手里剑,深可见骨,鲜血正不断从指缝间渗出,将马甲染成一片暗红。
在他周围,两名幕府忍者已倒在血泊中,一人喉管被割断,另一人胸膛被苦无贯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