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宫阙深处新木的清香,终究未能彻底驱散河北大地弥漫的硝烟与苦难气息。就在吕布以铁腕推行屯田、清丈土地,与地方豪强角力之际,来自北疆的烽火,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块,打破了内部整顿的艰难平衡。
这一日,数匹口吐白沫的驿马几乎同时冲入邺城,带来了田豫从幽州蓟城发出的加急军报。信使被直接引入偏殿,他们满面风尘,皮袄上甚至还带着塞外的寒气与尘土,跪倒在地时,声音因急促和惊悸而微微颤抖。
“主公!乌桓蹋顿,受袁熙蛊惑,集结各部骑兵数万,大举入寇!渔阳、右北平等郡多处烽燧白日举烟,夜间燃火,告急文书雪片般飞来!乌桓游骑已深入边塞百余里,烧杀抢掠,百姓死伤流离者甚众!田刺史已亲赴前线督战,然敌势浩大,幽州新定,兵力不足,恳请主公速发援兵!”
军报上的字句如同冰冷的铁锥,一下下敲在吕布心头。他甚至可以想象出那幅画面:苍凉的边塞,狼烟滚滚,乌桓骑兵如同蝗虫过境,马蹄践踏着秋后残存的庄稼,火箭射向低矮的土屋,哭喊声与狂野的呼啸声混杂在一起……袁熙这个丧家之犬,果然成了引狼入室的祸根!
他没有立刻暴怒,而是缓缓放下军报,目光扫过闻讯赶来的张辽、高顺、张合等将领,以及陈宫、枣祗等谋臣。殿内气氛瞬间绷紧,仿佛能听到空气凝固的声音。
“都听到了?”吕布的声音异常平静,但这平静之下,是即将喷发的火山,“北方的狼,闻着血腥味,来了。”
“主公!”张辽率先踏出一步,他久在并州,与胡虏打交道最多,眼中燃着战意,“乌桓辈,仗着马快弓强,历来欺软怕硬!彼等以为我军新定河北,无力北顾,故敢如此猖獗!末将愿率狼骑北上,定要将其杀得片甲不留,让蹋顿知道,谁才是这片土地的主人!”他的话语带着边郡军人特有的悍勇与直接。
张合紧随其后,他熟悉河北地形与乌桓习性,分析更为具体:“主公,乌桓虽众,然各部并非铁板一块,蹋顿亦不能完全号令。其战法,利在突袭骚扰,不善攻坚,更惧持久。彼等此番入寇,意在掠夺人口财物,试探我军虚实。若我军示弱,其必得寸进尺;若能予以迎头痛击,展示雷霆之威,则其内部必生嫌隙,乃至不战自退。末将赞同文远将军之议,当战!且需速战,以震慑塞外诸胡!”
主战的声音激昂慷慨,充满了武将的建功渴望和对敌人的蔑视。
然而,陈宫却眉头紧锁,出言更为审慎:“主公,文远、儁乂所言,自有道理。然则,我军刚刚经历官渡、邺城大战,士卒疲惫,粮秣消耗巨大。河北初定,百废待兴,流民未安,豪强未服,内部根基未稳。此时若倾力北伐,深入塞外不毛之地,后勤转运艰难,胜负难料。万一战事迁延,内部生变,或曹操、刘表趁机南下,则我将陷入南北夹击之困境,危如累卵啊!”
枣祗也从民生角度补充,面带忧色:“公台先生所虑极是。河北疮痍未复,仓廪空虚,若再兴大军,粮草赋税必然加重,恐刚有起色的民生再遭重创,激起民变。乌桓之患,似可先以防御为主,加固边塞,遣使斥责,或可暂时安抚,待我内部稳固,府库充盈,再行北伐,方可永绝后患。”
主和的观点则着眼于大局和内部稳定,强调当下的困难与风险。
殿内顿时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双方各执一词,争论不休。武将们渴望用敌人的鲜血染红自己的功勋簿,文臣们则更看重统治基础的巩固和潜在的风险。
吕布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几。他理解张辽、张合的求战之心,乱世之中,军威的确需要不断用胜利来维系。但他更清楚陈宫、枣祗的担忧并非杞人忧天。内部不稳,贸然发动大规模对外战争,乃是取祸之道。他脑海中浮现出历史上那些因为穷兵黩武而导致内部分崩离析的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