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
等一个贼。他笑,一个良心未泯的贼。官面上的人,信不过。他们今天护宝,明天就能卖宝。只有贼,盗亦有道,说一不二。
我眼泪终于掉下来了,砸在册子上,洇开一片。
陈爷,我问他,您说,我配吗?
配不配,李总管说了算。他指了指天,他看着呢。
天亮了,晨光洒在天街上,把陈永忠的影子拉得老长。他转身要走,我叫住他:您去哪儿?
去死。他答得坦然,我该办的事儿办完了,该去见李总管了。三爷,您保重。
他拄着拐杖,一步三晃地走了。晨曦里,他的背影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拐角处。
我捧着册子和绝笔,站在原地,半天没动。
原来这辈子,我偷过的东西不少,可最有价值的,是李莲英托付给我的这口。
这口气,不是铜,不是香,是骨。
是中国人的骨头。
我擦干眼泪,把册子和绝笔揣进怀里,拍了拍。然后转身,大步朝故宫走去。
路上有伪警察查岗,我亮出马衡院长给我开的通行证,他们屁都不敢放。到了故宫,王瘸子给我开了角门,我直奔院长办公室。
马衡院长正在看书,见我进来,一愣:三爷?您怎么...
我把宣德炉放在他桌上:马院长,这东西,物归原主。
他捧起炉子,只看了一眼,眼泪就下来了。
是它,是它...他喃喃道,二十年了,我以为这辈子见不着了。
您知道它的来历?
知道。他点头,李莲英死前一个月,找过我。他说,他护不住这炉子,得找个能护住的人。我问他是谁,他说,是个贼。
您当时不信吧?
不信。他笑,他说,贼有贼的道,官有官的墙。墙太厚,道才通。我当时以为他老糊涂了,没想到...
他看着我,深深鞠了一躬:三爷,我替国家,谢谢您。
我赶紧扶他:别,我受不起。
您受得起。他直起身,这炉子不是古董,是国运。您保住了它,就是保住了咱中国人的一口气。
我喉咙发紧,说不出话。
三爷,他递给我一张纸条,这是李总管临终前让我转交给您的。他说,等您把炉子送来,再给您。
我接过来,展开,上头只有一行字:
燕子李三,盗亦有道,护国有功,当立此身。
字迹歪歪扭扭,可力透纸背。我认出来了,是陈永忠的笔迹,也是李莲英的口吻。
院长,我问他,陈永忠...
他昨晚死在永定河边。院长叹气,早上被发现时,手里攥着这纸条。
我攥着纸条,眼泪又下来了。
原来他早就算到,自己活不到天亮。他把最后这句话,当成了遗书。
三爷,院长拍拍我肩膀,您以后有什么打算?
打算?我笑了笑,接着当贼呗。
还当贼?
当贼怎么了?我说,贼能办官办不了的事儿,能守官守不住的东西。这活儿,我干定了。
院长没再劝,只是给了我一张盖了故宫博物院大印的证明,证明我是文物保护特聘专员,虽然没薪水,但管用——凭着它,我能在全国各地通行无阻。
三爷,他送我出门时说,这炉子我会藏进库房最深处。等日本人走了,等天下太平了,我会把它摆出来,让所有人都看看,看看什么叫中国人的骨气。
我点点头,走出故宫,站在天安门广场上。
太阳升起来了,照在城楼上,照在人心里。
我掏出那张纸条,看了又看,最后撕碎了,抛向空中。
纸片像燕子一样飞走了,飞过了故宫的角楼,飞过了颐和园的佛香阁,飞到了一个没有战火的中国。
那里,宣德炉里的香,还袅袅地燃着。
我转身,大步走向永定门。
城外,老五和小六赶着马车等我。
三爷,去哪儿?
往南。我说,先去徐州,再去南京。日本人占得住北京,占不住全中国。
那炉子...
炉子回家了。我点了根烟,咱也回家。
马车开动,我靠着车厢,看着北京城越来越远。
怀里,那张文物保护特聘专员的证明,比三百两黄金都沉。
我是燕子李三。
这辈子,盗过墓,偷过宝,骗过人。
可就这一回,我偷对了。
偷回了一口中国人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