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等他自己走。
可他不走。不但不走,还从兜里摸出根烟,点上,抽得有滋有味。
我急得一脑门子汗。天快亮了,再等下去,村里人起来下地,我们更下不去。
就在这时,村里传来喊声。是个女人的声音,尖利刺耳:抓贼啊!有人偷鸡!
年轻兵一愣,端着枪就往村里跑。他前脚刚走,我们后脚就从玉米地里窜出来,钻进洞口。
洞口很窄,石阶湿滑,一股子霉味混着土腥气扑面而来。我打火折子,微弱的光照亮前方三尺地。
石阶很长,像通到地底深处。我们蹑手蹑脚往下走,走了约莫五十步,到了平地。
眼前是条甬道,四壁用青砖砌成,顶上是拱形。墙上刻着壁画,画的是二十四孝,可都剥落得差不多了,人脸模糊,像鬼。
地上有脚印,是皮鞋印。我们沿着脚印往前走,每一步都踩在砖缝上,生怕触发机关。
走了百十步,前头传来惨叫。
啊——
声音凄厉,在甬道里回荡,像鬼哭。
我们赶紧熄了火折子,贴在墙根儿。我让小六探探头,他猴儿似的往前溜了十几步,又溜回来。
三爷,他声音发抖,死人了。
怎么死的?
暗弩。他比划着,墙上射出来的,那小日本被射成刺猬了。
我心里一紧,让小六带路,摸过去看。
甬道转弯处,躺着那个年轻兵。他身上插了七八支弩箭,箭杆乌黑,显然是淬了毒。血是黑的,流了一地,眼睛还睁着,死不瞑目。
墙上有个小孔,弩箭就是从那儿射出来的。地上有块砖,颜色比其他的略浅——那是触发机关的踏板。
日本兵不懂规矩,乱踩乱踏,触了霉头。
白眼镜和军曹站在不远处,脸色惨白。军曹用日语大骂,白眼镜哆哆嗦嗦解释。他们不敢再往前走,进退两难。
三爷,老五压低声音,咱们绕过去?
绕不过去。我指着图纸,前头是死路,只有这一条道。
那怎么办?
跟着他们。我说,让他们蹚雷。
我们仨屏住呼吸,贴着墙壁,像壁虎一样往前挪。军曹和白眼镜听见动静,猛地回头。
我举起手,示意没有恶意:太君,别开枪!我是来帮忙的!
军曹的枪口对准我,眼神像要吃人。
你是谁?
燕子李三。我报出名号,北京城挖洞的,您听说过?
他显然没听过,白眼镜却脸色大变:太君,这人是...是飞贼!
飞贼?军曹冷笑,正好,前面带路!
带路可以,我陪笑,但得按我的规矩走。
什么规矩?
脚只能踩有莲花纹的砖。我指着地面,您看,这砖有讲究,有花纹的没事,没花纹的,踩上就死。
军曹半信半疑,白眼镜赶紧点头:太君,他说得对,中国古墓都有这讲究。
军曹踹了他一脚:那你去走!
白眼镜差点哭了:太君,我...我腿软...
腿软也得走!军曹用枪顶着他后脑勺。
白眼镜没办法,只能往前挪。他踮着脚尖,专找有莲花纹的砖踩。可他没走过这路,紧张得手抖,脚下一滑,踩错了。
咔哒——
墙壁里传来机括声,我大喊:趴下!
嗖嗖嗖——
三支弩箭擦着白眼镜的头皮飞过,钉在墙上,尾羽嗡嗡直颤。
白眼镜地一声,裤裆湿了,骚味弥漫开来。
军曹捂着鼻子,用日语大骂。白眼镜瘫在地上,屎尿齐流,站都站不起来。
废物!军曹举起枪,要毙了他。
太君且慢!我拦住,留着他有用。前头机关更多,让他探路。
军曹瞪我一眼,没开枪。他命令白眼镜站起来,继续走。
白眼镜哭丧着脸,爬都爬不起来。我走过去,揪着他领子拎起来:白先生,想活命,就听我的。莲花砖,记住了?
他点头如捣蒜。
我推他一把,他踉跄着往前走。军曹跟在他后面,枪口始终顶着他的腰。
我们仨跟在最后,踩着他们走过的莲花砖,有惊无险。
甬道很长,弯弯曲曲,像肠子。每走一段,就有个耳室,里头堆着些陪葬品——瓷器、字画、金银器皿。可军曹看都不看,他的目标明确:宣德炉。
白眼镜走几步就腿软,我时不时推他一把。他回头看我,眼神里全是恨,可又不敢说什么。
三爷,老五在我耳边嘀咕,这日本人也是个半吊子,他说要炉子,可认识真的吗?
不认识。我冷笑,所以他们才戴白眼镜。可白眼镜也不认识真的,他只会看字画。
那咱们...
让他们找到假炉。我说,咱们拿真的。
又走了约莫一盏茶工夫,前头出现一道石门。门上有锁,是八卦锁,老五最擅长的那种。
军曹命令白眼镜开锁。白眼镜哪会这个,鼓捣半天,锁没开,自己手指头差点夹断。
太君,他哭丧着脸,这锁...得用钥匙。
钥匙呢?
在...在佛珠上。
军曹看向我。我掏出佛珠,在他面前晃了晃:钥匙在我这儿,可我不能白给。
你要什么?
一路上的宝贝,我得挑一件。我指了指耳室里的陪葬品,不过分吧?
军曹想了想,点头:可以。
我心里冷笑。傻帽儿,那些陪葬品全是假的,真的早让李莲英调包了。这老太监,精到家了。
我拿着佛珠,在锁孔上按了几下。八卦锁一声,开了。
石门缓缓升起,露出主墓室。
墓室不大,正中摆着棺椁,头里供着个神龛。龛里,供着一只铜炉。
军曹眼睛亮了,大步冲进去。白眼镜也忘了害怕,跟了进去。
我站在门口,没动。
老五和小六也站着,没动。
我们都知道,好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