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你娘的枪!我心里骂,脚下更快。
我跑过一个十字路口,前面是条大马路,灯火通明。那边是法租界巡捕房的增援,我不能往那儿去。我一扭头,钻进旁边的小弄堂。
这弄堂我来过,里面七拐八拐,像个迷宫。我拐了两个弯,听见身后追兵的脚步声也进了弄堂。他们果然跟来了。
我拐到第三条巷子时,突然停住,脚尖一点,身子窜上了墙头。等追兵跑过去后,我又跳下来,原路返回。
这招叫回马枪,是跟沧州的老拳师学的。追兵总以为我会往前跑,想不到我会往回跑。
果然,我回到刚才的十字路口时,那边已经没人了。警笛声还在响,但都往弄堂深处去了。
我没敢停,继续跑。下一个目的地,十六铺码头。那里有我早就准备好的小船,还有鬼手张祖孙俩。
可刚跑到第二条街,前面突然闪出三个人影。为首的正是门神,他身后跟着两个保镖,手里都端着枪。
小子,门神说,跑挺快啊。
我刹住脚步,左右看看。左边是死胡同,右边是高墙,后面追兵马上就会来。前门进狼,后门进虎,我算是被堵死了。
门神哥,我喘着气,真不给条活路?
老板说要活的,他面无表情,可没说不能缺胳膊少腿。
他举起枪,对准我的腿。
就在这时,旁边一扇门突然开了,一个醉醺醺的洋鬼子踉跄着走出来,嘴里叽里呱啦说着法语。他看见门神手里的枪,愣了一下,随即尖叫起来。
机会!
我猛地冲过去,把醉鬼推向门神,趁着他们闪躲的功夫,从门神腋下钻过去。
枪响了,子弹打在我脚边的石板上,碎石溅起。我没回头,拼命往前跑。
门神在后面喊:追!他跑不远!
可我早就跑远了。我穿过三条街,跑过两个广场,终于看见了黄浦江。江水在月光下泛着银光,像条巨龙卧在城里。
我跑到江边,后面追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看见鬼手张的小船停在码头边上,老头正在向我招手。
快!快上船!
我冲到岸边,刚要上船,突然听见的一声枪响。
不是追兵开的枪。是鬼手掌。
他手里拿着一把老式的火铳,对准的不是我,而是我身后。火铳喷出火光,铁砂子哗啦啦飞出去,追兵们哎哟哎哟倒了一片。
小子,快!
我跳进小船,鬼手张的孙子立刻撑船离岸。船刚离开码头,追兵就冲到了岸边。
开枪!快开枪!
别让他跑了!
子弹像雨点一样飞过来,打在水里扑通扑通响。有一颗子弹擦着船舷飞过去,在船帮上留下一道焦痕。
我趴在船头,大气都不敢出。小船摇摇晃晃地往江心划,鬼手张手忙脚乱地装填火铳,他孙子拼命撑篙。
快!再快点!
枪声在身后响成一片,可我们已经离岸十几丈了。子弹飞不过来,只能眼睁睁看着我们越漂越远。
我回头望了一眼,看见黄金荣站在码头上,身边围着一群巡捕。他手里端着酒杯,居然还在笑。他冲我举杯,做了个口型。
我看懂了,他说的是:后会有期。
船划到江心,转了个弯,钻进了一片芦苇荡。这片芦苇荡我熟,小时候在沧州老家,我爹就教会我怎么在芦苇丛里藏身。这里的芦苇又高又密,小船钻进去,外面根本看不见。
我们躲在芦苇荡里,听见追兵的船从旁边划过,往远处去了。等声音都远了,我才敢坐起来,大口大口地喘气。
鬼手张递过来一个酒壶:喝一口,压压惊。
我接过来,仰头灌了一大口。烈酒像刀子一样割着喉咙,却让我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小子,鬼手张看着我,扳指拿到了?
我从怀里摸出那个假扳指,扔给他。
老头拿在手里,对着月光看了看,又掏出一个放大镜,仔细瞅了瞅。半晌,他笑了。
玻璃玩意儿,值不了几个钱。
我知道。
那你还冒这么大险?
我躺在船板上,望着天上的月亮:不冒险,怎么知道这棋局有多大?
远处传来最后一阵警笛声,也渐渐远去了。江风吹过来,带着芦苇的清香。我闭上眼睛,脑子里全是今晚的画面——黄金荣得意的笑脸,阿香复杂的眼神,门神那双死灰色的眼睛,还有子弹从耳边飞过的呼啸声。
这盘棋,我才刚落子。
而真正的博弈,才刚刚开始。
从怀里摸出那一百块大洋,我掂了掂,笑了。
黄金荣,你以为你赢了?
不,咱们才刚刚开始。
明天,整个上海滩都会知道,燕子李三从你黄公馆盗走了翡翠扳指。你会名声大噪,我也会。
而你不知道的是,我真的那个扳指,早就到手了。
在你书房里,我开锁的时候,就已经把真的换走了。你那枚真的,现在在我怀里,贴着我的心口跳。
你拿假的骗我,我拿假的骗你。
到底谁骗谁,还说不定呢。
小船在芦苇荡里轻轻摇晃,我枕着那一百块大洋,枕着那枚真扳指,枕着整个上海滩的夜色,沉沉睡去。
梦里,我听见黄浦江的水声,听见十六铺的汽笛,听见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燕子李三,燕子李三......
那声音,像是召唤,也像是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