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燕子折翅(2 / 2)

第二天,我在老地方拿到了图纸。两张,一张是黄公馆的建筑图,一张是下水管道图。我把图纸展开,借着晨光仔细看。黄公馆的下水道是老式的砖砌管道,跟法租界的总管连通,直通黄浦江。管道在公馆的东南角有个入口,就在厨房后头的化粪池旁边。

我盯着那个入口看了半天,心里慢慢有了计较。

声东击西。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表面上从正门强攻,实际上从下水道潜入。我不信那四条狼狗能钻下水道,也不信门神能料到我会从粪坑里爬出来。

计划有了雏形,可还差最关键的一环——门神。

门神那个保镖,是黄金荣的最后一道防线。他寸步不离,身手又好,要想从他眼皮底下拿走扳指,只能让他暂时消失。怎么消失?打是打不过,枪更别提。只能让他自己走,主动走。

怎么让他主动走?

我想起了第一次踩点时,厨房小厮说的话。他说门神有个习惯,每晚十二点在厨房要一碗宵夜,一碗阳春面,一滴油都不放,光面加葱花。他吃东西的时候,会摘下枪套,放在桌上。

这是个机会。

我找那个小厮的时候,他正在厨房后头偷懒。我塞给他一块大洋:小哥,帮个忙。

他看看我,又看看钱:你谁啊?

给门神送宵夜的,我撒谎,今晚他那份,我帮你送。

他眼睛亮了:真的?

真的,我又掏出两块,不过,你得在面里加点料。

什么料?

巴豆粉,我说,不多,就一小撮。让他拉一晚上肚子,明天上不了工。

他犹豫了:这......要是被发现......

没人会发现,我把钱塞进他手里,巴豆粉我放,你只管送。出了事,我担着。再说,门神平时对你们也不怎么样吧?动不动就拿枪吓唬人,你就不想出口气?

他咬咬牙,收了钱:行。不过说好了,出了事,你千万别把我供出来。

放心,我拍拍他肩膀,我燕子李三,说话算话。

他愣了一下:你......你是燕子李三?

我没承认,也没否认,转身走了。身后传来他倒吸冷气的声音。

计划到这里,基本成型了。从下水道潜入,用鬼手张教的法子开九曲连环锁,门神被巴豆放倒,黄金荣的三分钟破绽......每一步都算到了,每一步都有把握。

可我心里还是空落落的,像缺了一块。

那天晚上,我去了阿香的酒馆。

她见我进来,愣了一下,马上堆起笑:哟,稀客。这几天去哪儿发财了?

没发财,我坐下,来喝酒。

她给我倒了杯黄酒,坐在我对面:李三,姐问你句话,你老实回答。

那扳指,你还打算偷吗?

我抬起头,直视她的眼睛:

她脸色变了:你疯了?现在黄公馆里三层外三层,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我听说,黄金荣请了杜月笙身边的高人,设了天罗地网阵,专门对付你。

天罗地网?我冷笑,我李三只信自己的手艺。

李三!她急了,声音都拔高了,你听姐一句劝,收手吧。黄老板不是你能得罪的。你这三脚猫的功夫,真进去了,就出不来了!

我盯着她,一字一顿:阿香姐,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她眼神闪躲了一下:我......我听说的。

听谁说的?

黄公馆的人,来喝酒,吹牛说的。

我喝了口酒,他们还说什么了?

还说......还说抓住了燕子李三,要活剥了皮,挂在十六铺码头上示众。

我笑了:那他们可得抓紧,燕子李三还没落网呢。

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伸手抓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李三,算姐求你。你妹子已经没了,我不想看着你也没了。

我看着她抓我的手,又看着她的脸。那张脸上,有焦急,有恐惧,还有一种我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我轻轻掰开她的手,你拿了我的五十块大洋,对吧?

她脸色一白。

你还拿了黄金荣的钱,我继续说,声音很轻,对吗?

她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我不怪你,我站起身,人各有志。你开酒馆不容易,想多赚点,我理解。不过——

我顿了顿,盯着她的眼睛:不过你要是再拿我的消息去换钱,别怪我李三不讲情面。

她眼泪下来了,一边流一边摇头:李三,不是你想的那样......我......

我没听她说完,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她又叫我:李三!

我回头,看见她站在灯下,脸上全是泪,眼神复杂得像黄浦江的水,又浑又深。

小心。她说。

我点点头,推门走了。

夜风吹过来,我打了个寒颤。肩膀还疼,手指上的血泡也一跳一跳地疼。可最疼的,是心里那块地方。

阿香肯定出卖我了,至少,她拿两倍钱。可她没有全出卖,否则黄金荣不会只是加个守卫、下个战书那么简单。她留了一手,留了哪一手?

我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干我们这行,最忌心软。心一软,刀就钝;刀一钝,命就没了。

回到亭子间,我摊开图纸,把鬼手张送的九根铁针一字排开。明晚就是寿宴,成不成的,就看这一锤子买卖了。

我李三这辈子,还没怕过谁。黄金荣不行,门神不行,阿香更不行。

可就在我吹灯睡觉的时候,窗户缝里飘进一张纸条。我打开一看,上面是阿香的笔迹,只有四个字:

小心有诈。

我攥着纸条,一夜没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