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高八尺开外,肩宽背厚,一身黑衣黑裤,腰里别着两把盒子炮,枪柄上的烤蓝闪着光。国字脸,皮肤黝黑,左脸上还有一道疤,从眼角到嘴角,像条蜈蚣趴在脸上。最吓人的是他的眼睛,灰蒙蒙的,死气沉沉,像两口深井,看不见底。
他看见我,既不惊讶,也不喊叫,只是冷冷地盯着我,像在看一个死人。
燕子李三?他的声音低沉,带着金属质感。
我没回答,脚下一滑,想从他身边窜过去。可我刚动,他动了。他动作快得不像话,跟他的身材完全不成正比。大手一伸,像铁钳子一样抓住我的肩膀,把我整个人提了起来。
我一百三十斤的体重,在他手里跟小鸡仔似的。
门神哥,抓着了!
远处传来喊声,我这才明白,眼前这个人,就是道上传说中的——黄金荣花重金请来的贴身保镖,据说是从北洋军营里出来的,一身横练功夫,枪法百发百中,最厉害的是他的耳朵,能听出十丈外猫走路的声音。
我他妈真是倒了血霉,怎么撞上这尊瘟神!
门神没说话,提着我往回走。我拼命挣扎,踢他、打他、咬他,可跟挠痒痒似的。他连眉头都不皱一下,手劲儿反而越来越大,捏得我肩胛骨都快碎了。
别费劲了,他忽然开口,你跑不了。
你认识我?
黄金荣想要的人,没有跑得了的。
他把我扔在地上,立刻冲上来四五个巡捕,七手八脚把我按住。我以为我完了,这回真要被打断手脚灌水泥了。可门神却挥挥手:放开他。
门神哥,这可是燕子李三......
老板说了,抓住他,别伤着。门神俯下身,盯着我的眼睛,老板说,你身手不错,死了可惜。
我愣住了。黄金荣这是什么意思?
门神没解释,让人把我架起来,带进一间偏房。他关上门,屋里就剩我们俩。他从怀里摸出一包烟,递给我:抽吗?
我别过脸去。
他自顾自点上,吐了个烟圈:你在墙外蹲了一个时辰,我们早就看见了。老板让我问你一句话——
他顿了顿,眼神里竟透出一丝同情:你知不知道,是谁给老板送的信?
我心头一震,抬头看他。
他摇摇头:老板让我告诉你,那个人,你信不得。
说完,他转身就走,走到门口又回头:今晚的事,就当没发生过。你走吧。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下次再来,我就不会手下留情了。
他推开门,让我出去。我愣在原地,脑子彻底乱了。黄金荣这是什么套路?抓了又放,还告诉我身边有鬼?
我浑浑噩噩地走出黄公馆,太阳已经偏西。我绕到阿香的酒馆,想问问她到底怎么回事。可刚到门口,我就看见她店里坐着一个人。
那个人穿着黑色长衫,手里盘着两颗铁胆。
是早上在后墙根儿遇见的那个黄府的人。
我躲在街角,看见阿香给他倒酒,陪着笑,那笑容谄媚得刺眼。那人从怀里掏出个什么东西,放在桌上,推给阿香。
我离得远,看不清,可那玩意儿在夕阳下泛着光。
黄澄澄的光。
是金子。
我闭上眼,感觉浑身的血都冷了。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阿香啊阿香,你拿了我的五十块大洋,转头又拿了黄金荣的钱。你在我这儿卖情报,又在黄金荣那儿卖我。你这叫什么?两头通吃?
我恨不得冲进去,揪着她的领子问个清楚。可我没有。我只是转身,消失在十六铺的夜色里。
这一夜,我没回住处,而是去了黄浦江边。我坐在江堤上,看着江水东去,一包烟抽得只剩下烟屁股。
门神说得对,那个人,我信不得。
可我不信她,又能信谁?
我燕子李三,从来独来独往,可这回,我第一次感到了孤独。不是没人陪的孤独,是被人从背后捅刀子的孤独。更可怕的是,捅刀子的,是你以为最不可能的那个人。
天亮的时候,我掐灭最后一根烟。我想明白了——不管有没有内鬼,不管阿香是不是出卖了我,这扳指,我偷定了。
不仅偷,还要当着黄金荣的面偷,当着门神的面偷,当着那四条狼狗和八个巡捕的面偷。
我要让他们知道,燕子李三不是他们能算计的。
我要让他们明白,有些人的脊梁,是打不断的。
从江堤上站起来,我拍了拍身上的土。是时候准备下一步了。门神再厉害,也是人。只要是人,就有弱点。那四条狗再凶,也是畜生。只要畜生,就有法子对付。
至于阿香......
我回头望了一眼十六铺的方向,心里五味杂陈。
如果她真出卖了我,那她就该知道,燕子李三,从来不怕被人出卖。
恰恰相反,被人出卖过的人,才最懂得怎么反咬一口。
而且咬得更狠,更准,更致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