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完铁链长度,我掏出一包药 —— 从杏花村老酒坊买的 “醉仙散”,人吃了能睡三天,狗吃了腿软,却不伤性命。我把药抹在肉上,先喂给黑龙,再喂给黄龙。
两条狗咂嘴舔舌,没一会儿,黑龙先摇摇晃晃地坐倒在地,黄龙晃了两下脑袋,也趴在了地上,眼睛慢慢闭上了。
我摸了摸它们的脑袋,轻声说:“委屈两位兄弟了,明早我就给你们送解药。”
解决了狗的问题,我长舒一口气,把草纸掏出来,在空白处画 “狗”—— 两个 “△”,一个标上 “黑”,一个标上 “黄”,旁边写着 “七尺”“六尺半”,再画了个箭头指向逃生路线:从北炮楼的角门出发,沿狗窝的背阴处冲三步,翻身跳过矮墙,落地是草垛,草垛旁边有口枯井,井壁塌了半边,能藏人。
画完后,我把草纸折成燕子的形状,塞进腰带的最里层,贴着肚皮放好。
第六天清早,我顶着黑眼圈去后院干活,刘妈看见我,一把揪住我的耳朵:“小崽子,你夜里是偷鸡去了?眼睛肿得跟熊猫似的!”
我咧嘴笑,露出一口白牙:“刘妈,狗蛋昨晚梦见娶媳妇了,高兴得没睡着,没刹住劲儿。”
众人听了,都哈哈大笑起来。我趁机把腰带里的 “燕子” 纸移到鞋底 —— 鞋垫是活层,我早就剪开了个小口,把纸塞进去,走路时踩实了,没人会想到翻我的鞋底。
上午,我奉命去外院扫雪,扫到东厢护院的窗根下时,听见里面赵三几个人在唠嗑:
“听说没?大少爷从太原府请来一尊‘铁罗汉’,今晚就到货,专门守积金阁!”
“啥铁罗汉?是真罗汉像吗?”
“不是!是洋铁皮包的玩意儿,听说一碰就响,一响就喷火,火里还带铁砂,神仙都近不了身!”
我手里的扫帚顿了一下,心里 “咯噔” 一声:洋机关枪?师父没教过怎么对付这东西。可我不能退 —— 乌鸦的羽毛都染黑了,再退就是死路一条。
我低头继续扫雪,雪片被扫帚扫成一个个小漩涡,像一张张白色的嘴,张着等着吞人。
午后,我借口给五小姐送洗好的相机布套,溜进了内院。
五小姐正在佛堂前晒太阳,手里把玩着一只铜麻雀 —— 麻雀做得精致,肚下拖着一根细链,链末端挂着一把小钥匙。我眼皮直跳:那钥匙的形状,像极了积金阁门上的西洋锁。
她抬眼看见我,眼神似笑非笑:“狗蛋,听说你夜里梦见娶媳妇了?”
我挠了挠头,装作憨厚的样子:“小姐别打趣我了,狗蛋连女人的手都没摸过,哪敢想娶媳妇的事。”
“那想摸吗?” 她忽然伸出手,指尖冰凉,在我掌心轻轻划了一下,留下一点痒意,“今晚亥时,来佛堂后窗,我让你摸个够。”
我的血液瞬间冻结,又瞬间沸腾 —— 她到底是什么意思?是试探我的底细?是故意勾引我上钩?还是…… 她也想做些什么,要拉我当同盟?
我不敢抬头,怕她看见我眼底燃起的火,只能假装羞涩,往后缩了缩:“小…… 小姐,狗蛋只是个乞丐,不敢对您不敬。”
“不敢就早点睡。” 她转身,银狐斗篷扫起一阵香风,飘进我鼻子里,“夜里风大,别到处乱跑,小心被‘铁罗汉’喷了火,连骨头都剩不下。”
我怔在原地,脚下的雪被日头晒得发软,一脚踩下去,“咕唧” 一声,像踩烂了一颗心脏。我低头看了看掌心,那里还残留着一点胭脂红,是她指甲上的颜色,像一粒火种,要把我这身乌黑的乌鸦羽毛,点成火凤凰的颜色。
夜里,我平躺在大通铺的冷硬被褥上,眼睛盯着房梁上结的蛛网,脑子转得比磨坊里的风车还急。去,还是不去?
去,佛堂后窗那点微光,说不定是裹着蜜糖的陷阱 —— 五小姐心思深似井,谁知道她是不是拿 “铁罗汉” 当诱饵,就等我这只 “乌鸦” 装进来;可要是不去,“铁罗汉” 到底是机关枪还是别的杀器,积金阁最后一道门怎么开,这些疑问就像扎在手心的刺,永远拔不掉。
窗外的更鼓 “咚” 地敲了一声,亥时到了。我猛地咬牙 —— 师父说过,燕子折了翅膀也得往亮处飞,何况我还没折翼。
我悄无声儿地披上衣裳,赤着脚踩在青砖地上,寒气顺着脚心往上爬,脚底板却软得像踩在棉花上,每一步都轻得怕惊了地上的影子。门轴我傍晚就偷偷浇过井水,此刻轻轻一推,果然没发出半点声响,只漏进一缕冷得刺骨的月光。
溜到佛堂后窗时,窗棂里透出的微光像块暖玉,隐约能看见里头晃动的人影。我屏住呼吸,学了声猫叫:“喵 ——” 三长两短,是江湖上 “无害求见” 的暗号,当年跟着师父走镖时,靠这声猫叫躲过好几次劫道的。
窗扇 “吱呀” 一声被推开条缝,五小姐半张脸露在月光里,肤色白得近乎透明,眼尾那颗泪痣像滴在雪上的胭脂。她没说话,只冲我勾了勾手指,指尖泛着淡淡的银辉,不知是沾了月光还是戴了银戒。
我手撑着窗台翻身进去,脚刚落地,就听见 “咔哒” 一声轻响,脚下的木板突然往下沉了半寸。我浑身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手下意识摸向腰间的燕子钩 —— 是机关?
“别慌。” 她的轻笑像落在雪上的羽毛,轻得没声儿,“这是秤板,算重量的。铁罗汉触发要五十斤力道,你这小身板,不到一百斤,踩不炸。”
我这才松了口气,抬眼看向佛堂正中。果然供着一尊 “罗汉”,黑铁铸的身子泛着冷光,红铜做的眼珠在微光里亮得吓人,肚腹下还悬着个黄铜秤砣,秤杆贴着地面,稍微重点的东西压上去,恐怕真会触发机关。
她从袖袋里摸出一把钥匙 —— 正是白天那只铜麻雀肚里藏的,钥匙齿纹细密,泛着青黑的铜锈。“铁罗汉的嘴,就是积金阁最后一道门的锁芯。” 她把钥匙递到我面前,指尖冰凉,“我要你,替我打开那扇门。”
我喉结狠狠滚了一下,声音有点发紧:“小姐要我偷什么?”
她往前凑了半步,身上的香风裹着寒气扑满脸,是种说不清的冷香,像雪地里开的梅。“要你偷 ——”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偷走我哥藏在积金阁的‘晋丰银票’胶卷,我要让那东西,永远印不出一张真钱。”
我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攥住,猛地停跳了一拍,随即又狂跳起来,撞得胸口发疼 —— 原来她比我还疯。我这只 “乌鸦” 只想染黑羽毛混进乔家,偷件宝贝就走,可她却想把整座乔家、整个靠着银票吸血的盘根错节,都涂成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
我伸出手,指尖碰到钥匙的瞬间,一股凉意顺着指尖往上窜,可心里却像握住了一轮滚烫的太阳。这不是简单的偷东西,是把刀递给了另一个想捅破黑暗的人。
“成交。” 我轻声说,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窗外,雪又开始下了,细碎的雪片落在佛堂的青瓦上,“沙沙” 轻响,像给浓黑的夜缝了层薄薄的白布。而白布之下,佛堂里的两个人影,像两只收起利爪的乌鸦,正借着这夜的掩护,悄悄换着更黑、更利的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