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着阿九,深一脚浅一脚往雪谷深处蹭。天还没亮,东方却泛起蟹壳青,雪粒子变成细针,专往伤口里钻。后背被机枪震出的淤青、火燎的水泡、翻板划的刀口,此刻一齐发作,像一群小兽在皮肉底下啃骨头。
我喘出的白雾,在睫毛上结成碎冰,眨一下就像挨耳光。怀里阿九更轻了,轻得像一捆湿纸,血却透过飞虎爪绳,一滴滴落进雪地,开出一串小小的红梅花。
喂,别睡。我拍她脸,声音哑得不像自己的,你死了,我可真拿图去换赏钱。她睫毛颤了颤,嘴角勉强扯出弧度:你敢...我变鬼...咬你喉。声音轻得随时会断,却硬是咬字清晰。我笑了,心口却发酸:这女人,到阎王门口还嘴硬。
雪谷尽头有座破山神庙,屋顶塌一半,正好漏雪。我踢开供桌,铺上干草,把阿九平放。桌腿后供着尊泥塑山神,脑袋没一半,却还慈眉善目地着我们,像在笑:两个血人,一个贼,一个匪,跑我这儿求平安?
我反身掩庙门,搬断梁木顶上。火光里,阿九脸色白到透明,肩背两处枪伤,渗出的血发乌。我咬火折子,烘匕首,先剜出肩头皮肉里的子弹——那其实是开花弹的碎瓣,状如铁花瓣,带倒刺,一镊就冒黑血。
她痛得弓身,却死咬袖口不吭声。我掏止血烟——冰片、田七、地榆炭,按伤口;又拿冲她背,酒遇血冒热气,她浑身一抖,终于闷哼出声。那声音像猫被踩尾,低而短,却挠得我心口发颤。
火堆旺了,我取出防水油布包。里层金箔册在火光下闪得刺眼,我翻页,却傻了眼:除了坐标,最后一页竟嵌一片,薄如蝉翼,上刻十六小篆:
国若亡,弹如雨;人若亡,血如注。图个屁,打才是真。
我愣半天,笑到咳血:老冯,你耍天下人?阿九侧过脸,目光落在金叶,忽然红了眼:干爹...你早知会有今天...她指尖描那行字,抖得像风里的枯叶。
我这才悟:所谓军火路线图根本不是,是——谁掌金叶,谁就能凭冯家暗号,调动暗库、拉起队伍。而冯家血只是钥匙,真正值钱的是老帅的:打。打谁?打欺国者,也打篡位者,包括冯家自己。
阿九低声剖白:冯国璋临终前,把义女们分别送进直、奉、洋三方,命她们互相钳制,谁能保住金叶,谁就是。而金叶藏在,需燕子门缩骨功开匣——原来我李三,早被算进棋眼。
所以你原本的任务,是拿图,杀我?我挑眉。她苦笑:是,也不是。干爹说,若燕子真心救冯家女,就把金叶给他——让外姓替冯家打仗,我们止血。她咳出一口血沫,我原不信,现在...不得不信。
我心底翻江倒海:老冯用一座暗库、一张假图、一群女人,布了个死后杀局,让天下给他陪葬也给他续命。而我,偷了一辈子,第一次被偷得心甘情愿。
火堆炸响,我摸向怀里另一包——金箔册。按原计划,拿它去济南换兄弟,直军开价三万,够赎三十命。可金叶一旦交官,冯家暗库就会被吞并,军火成官僚私货,字成空。
我抬头,阿九正静静看我,眼里萤火,像两团血色琥珀:去吧,换你兄弟...我不拦。声音轻,却像刀背拍脸,让我清醒。我苦笑:换了兄弟,却丢了,老子还是贼;不换,兄弟明儿吃枪子,我成混蛋。
她闭眼,嘴角却弯:那就...让老天掷骰子。说着,把金叶塞回我掌心,合上我指,你守的东西,比我命重。我喉头一哽,像吞了块炭,烫得发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