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知洋人推诿,便从袖中抽出一叠照片——杜月生提供的“麦加利”内部账册影印件,与关单一一对应。我高举照片:“真伪?请法庭呈送伦敦汇丰总行,请英商股东大会过目!若洋行清白,为何昨夜急急烧毁剩余账册?”镁光灯下,照片如雪片,霍金斯哑口无言。
就在僵持间,庭外响起骚动。几百名学生、工人高举标语涌到门口,口号震天:
“保护国宝!”
“严惩走私!”
“洋人滚出中国法庭!”
传单像白蝶,从天窗飘进来,落在华洋官员头顶、肩头。我抬眼,看见小孔雀站在人群最前,她摘下鸭舌帽,墨绿旗袍被风扬起,像一面旗。她高声喊:
“燕子李三不是贼,是护瓷侠!贝润生才是国贼!”
人群响应,声浪如潮。法警们拼命推挡,却挡不住潮水。记者们疯狂按快门,镁光灯“砰砰”炸响,庭上庭下,一片白昼。
霍金斯与杜吕低声耳语,脸色越来越难看。汇丰股价、麦加利信誉、伦敦董事部电报……都在逼他们丢卒保车。终于,霍金斯敲锤:“本案证据重大,需移交伦敦总行核查,被告贝润生,暂收押巡捕房,等候引渡!”
贝润生面如死灰,手杖枪“当啷”落地。法警上前,给他戴上手铐。他回头看我,目眦欲裂,我俯身拾起那朵被踩烂的玫瑰,轻轻一弹,花瓣四散,像十年前江湾那一滩血,被江水冲散。
聂榕卿敲下最后一槌:“证物宋代官窑胆瓶,由华界法院封存,择日移交故宫博物院!”全场沸腾,掌声、口号、镁光灯,汇成一股巨浪,把会审公廨的穹顶震得嗡嗡作响。
我走出法庭时,夕阳正落,黄浦江面浮光跃金。小孔雀迎上来,把一瓶碘酒按在我左臂枪伤上,疼得我直抽,却笑得像个孩子。学生们围着我们,把传单抛向天空,白蝶纷飞,落在江面,顺水飘远。
然而,我心里清楚:贝润生虽被收押,却未定罪;洋行虽蒙羞,却未破产;伦敦的电报,可能逆转一切。我抬头,望向江对岸——师父的坟,还在风里等我。
我把师父牌位举过头顶,对着记者、对着人群、对着洋人的相机,大声道:
“燕子李三,今日把瓶还国,但债未清!贝家背后,还有更大的阎王!我——还会回来!”
镁光灯闪成白昼,掌声如潮。夕阳下,天青釉胆瓶被法警捧走,釉面映着血色霞光,像一条不肯愈合的裂口,也像一盏永不熄灭的灯——
照着我,照着小孔雀,照着所有不肯低头的人,继续走向更长的黑夜,去追那尚未伏法的更大阎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