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啐他一口血沫:“唱,唱你的送终。”
他笑,抬手,有人推上一个小女孩——七八岁,眼睛大大,眼角一颗胭脂痣,像极小时候的小胭脂。我心脏猛地抽紧,咯噔第六下:他们连孩子也绑?
赵公公尖声:“这丫头,是胭脂巷遗孤,也是你的新贵妃。你登基,她活;你拒位,她死。”
我咬牙,指甲掐进掌心,却笑了:“好啊,登基,我登。”
心里,却有个声音在冷笑:登,登到你们坟头上去。
他们给我穿龙袍,戴九龙冠,捧假玉玺。赵公公亲自给我系领扣,手指冰得像蛇。他低声:“礼成,主子们在后面看着,皇爷可别耍花招。”
我点头,转身,走向祭坛。祭坛上,摆着一张龙椅,椅背雕五爪金龙,龙睛用红宝石嵌,在月光下像活的一样。我一步步走近,心跳却越来越慢,像走向自己的坟墓。
就在我抬脚要坐上龙椅那一刻,我心里咯噔第七下——椅下,有引线,从龙尾一直通到祭坛后,一头连着炸药包。我嗅到了火油味,也嗅到了死亡味。
我收脚,回头,笑:“赵老公,龙椅太硬,朕——坐不惯。”
说话间,我抬手,把九龙冠往地上一扔,冠上龙珠滚到赵公公脚边。我纵身一跃,跳上窗台,袖中飞爪抛出,钩住穹顶破口的横梁,人如大鸟,荡出教堂。
身后,枪声、喊声、爆炸声,混成一片。炸药被引爆,火光从穹顶喷出,像一条火龙,把夜空撕了个大洞。我落地打滚,卸去冲力,回头望——教堂已陷火海,赵公公的身影被火舌吞没,像纸人遇火,瞬间扭曲。
我一路狂奔,跑到码头,跳上最后一班开往广州的货船。船笛长鸣,像给死人送葬。我趴在船舷,望火光渐远,望上海滩的霓虹渐远,望我的影子渐远。
小叫花不知从哪钻出来,递给我一张纸条:
“胭脂已南渡,平安,勿念。——内应”
我攥着纸条,心里咯噔第八下,却轻得像羽毛:原来,我不是一个人在飞。
我在广州上岸,改名“阿三”,在风筝铺当伙计。铺子临街,老板是个老花匠,爱扎燕子,黑翅红眼,像极了我在江心放的那只。
每天清晨,我推着小车,到湾仔码头卖风筝。孩子们围着我喊:“阿三叔,给我一只燕子!”我笑,递给他们,却不收钱。我看着燕子飞上天,越飞越高,越飞越远,直到变成一个小黑点,再看不见。
我心里最后一次“咯噔”——第九下,却带着笑:燕子,终于落地了,落在风里,落在云里,落在无人知晓的远方。
多年后,有人在香港岛的旧书摊,翻到一本残破的小册子,封面褪了色,只余一行潦草的字:
“无人知他是皇帝,也无人知他是燕子。——李三自述”
册子里,夹着一片薄如蝉翼的绢,上绣半条五爪金龙,龙角缺了一截,像被刀削过。
书摊老板是个瘸脚老头,见有人翻册,笑:“十块钱,拿走。”
买家付钱,老头收了钱,转身,推着小推车,一瘸一拐,走进人群。他的背影,在夕阳下,像一只永不落地的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