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国饭店后巷,夜幕像一块厚重的黑布,严严实实地包裹着周遭的一切。我猫在散发着酸腐气味的垃圾桶里,每一丝呼吸都裹挟着令人作呕的臭味。身上这套刚顺手牵羊来的西装,皱得好似被顽童肆意揉搓过的破布,线头在昏暗里若隐若现,诉说着它的廉价与不堪。
我一边在心里把老天爷的祖宗十八代挨个痛骂,一边用沾满污垢的手狠狠抹了把脸。谁能想到,好好一个在北平城纵横街巷、来无影去无踪的飞贼,竟沦落到这般田地,要扮成洋鬼子,还得把鞋油往脸上抹,黑得跟那狗鼻子似的发亮,实在窝囊!
可一闭眼,娘那张苍白如纸的脸就浮现在脑海。永定河边那座孤坟,是我心底最深的痛。为了给娘报仇,别说扮洋鬼子,就算是下十八层地狱,我也绝不皱一下眉头!今晚,天王老子来了也拦不住我,就是拼了这条命,我也要混进这六国饭店的舞会,把那珠子偷到手!
巷子口,传来巡捕沉稳且有节奏的脚步声,每一步都像踏在我的心跳上。我赶紧屏住呼吸,整个人蜷缩得如同一只受惊的刺猬,透过垃圾盖那狭小的缝隙,紧张地向外窥视。只见两个身形高大的印度巡捕,手持电筒,那昏黄的灯光在黑暗中摇曳不定,两人一边走,一边用我听不懂的鸟语叽里咕噜地交谈着。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每一秒都无比漫长。我在心里默默祈祷:千万别看过来,千万别发现我…… 直到他们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彻底消失在巷子深处,我才如释重负,用力推开桶盖。一股浓烈的馊水味扑面而来,直钻鼻腔,熏得我眼泪夺眶而出,差点没背过气去。我忍不住破口大骂:“这鬼地方,真不是人待的!” 抬手一抹脸,这下可好,手上的鞋油全蹭到了眼皮上,黑得跟那熊猫似的。我苦笑着自嘲:“得,这下连烟熏妆都省得画了,妥妥的‘时尚先锋’啊!”
好不容易从垃圾桶里脱身,我轻手轻脚地摸到饭店后门。门房正靠在椅子上打盹,脑袋随着呼吸微微晃动,发出轻轻的鼾声。我小心翼翼地掏出那张昨夜从德国武官海因茨兜里顺来的请帖,照片已经被我巧妙地换成了自己的。那海因茨此刻估计还光着屁股,被五花大绑在破庙里,指不定怎么咒骂我呢。我清了清嗓子,努力模仿着德国人的腔调,冲门房嘿嘿一笑,生硬地说道:“Guten Abend.” 门房迷迷瞪瞪地抬起头,睡眼惺忪地看了我一眼,当他的目光落在我手中烫金的请帖上时,瞬间瞪大了眼睛,整个人像被施了定身咒一般,愣了一秒后,立马立正站好,满脸堆笑地为我开门,腰弯得都快贴到地上了,活像一只煮熟的虾米。我在心里暗自啐了一口:“哼,洋奴才,平日里耀武扬威,见了洋大人就这副德行,再怎么讨好,也遮不住你抢我珠子的丑事!”
一脚踏进后厨,那扑面而来的热浪裹挟着浓郁的黄油味,差点把我给呛回去。我猫着腰,紧贴着墙根,像一只敏捷的野猫,悄无声息地向前溜去。路过案板时,我顺手从上面捞起一块火腿,迅速塞进怀里。心里想着:“一会儿得空把这火腿喂给凯撒,省得那畜生老是惦记着咬我裤裆,真让人头疼。” 厨房里,厨师们忙得脚不沾地,锅碗瓢盆的碰撞声、人们的呼喊声交织在一起,热闹非凡,根本没人注意到我这个不速之客是怎么从厨房冒出来的。我七拐八绕,凭借着敏锐的观察力和灵活的身手,顺利地找到了员工楼梯,然后顺着楼梯往上爬。
谁知道,刚爬到一半,迎面就撞见一个身着旗袍的姐儿。她身姿婀娜,手里托着香槟盘,正匆匆赶路。许是走得太急,又或许是被我突然出现的身影吓了一跳,她脚下一个不稳,高跟鞋猛地一崴,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朝我扑了过来。我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扶住她,没想到这一扶,竟将她温香软玉的身子抱了个满怀。只听 “哗啦” 一声,香槟盘里的酒杯纷纷掉落,在地上摔得粉碎,酒水溅得到处都是。
“对不住对不住!” 我压低嗓子,操着一口地道的北平话,连忙向她道歉。姐儿抬起头,一双媚眼如丝,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迷人的笑容,可那笑容里却又隐隐带着一丝调侃。她轻轻开口,声音娇柔:“先生,您这眼皮怎么是黑的呀?莫不是赶夜路太累,熬出黑眼圈了?” 我干笑两声,脑子飞速运转,随口胡诌道:“这可是最新的德意志烟熏潮流,您没听说过吧?在德国,这可是时髦得很呢!” 姐儿听了,忍不住 “扑哧” 一声笑了出来,那笑声清脆悦耳,如银铃般在楼道里回荡。她扭着纤细的腰肢,迈着轻盈的步伐走了,临走前还不忘回头冲我飞了个媚眼,那眼神勾得我心里直发慌。我暗自抹了一把冷汗,心有余悸地想:“今天可真是邪门了,这燕子李三要是栽在一个女人手里,传出去还不得让人笑掉大牙,往后还怎么在道上混啊!”
我好不容易爬到二楼,一抬头,一面巨大的落地镜出现在眼前。镜子里映出一位 “洋大人”,那模样,简直滑稽得让人想笑:身上的西装皱得不成样子,就像被人用脚狠狠踩过的抹布,满是褶皱;头发乱蓬蓬的,一绺一绺地纠结在一起,仿佛几个月没洗过;左眼那一圈黑得发亮的鞋油,配上布满血丝的右眼,活脱脱一个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我对着镜子,龇牙咧嘴地笑了笑,自我解嘲道:“嘿,这张脸,简直是为偷珠子量身定制的,太‘帅’了!” 说着,还伸手整了整那条歪七扭八的领带,试图让自己看起来稍微体面一点。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了舞厅的门。刹那间,一股奢靡的气息扑面而来,差点没把我给呛晕过去。
头顶上,那盏巨大的水晶灯璀璨夺目,亮得如同白昼。水晶灯大得夸张,感觉都能当成澡盆子用了,一串串灯泡密密麻麻地排列着,比正月十五的灯笼还要繁多,散发着耀眼的光芒,刺得我眼睛生疼。
舞池里,一群洋鬼子正疯狂地扭动着身躯。他们穿着奇装异服,有的戴着牛头马面的面具,张牙舞爪;有的扮成猪八戒和白骨精,搂搂抱抱,模样十分滑稽。他们的舞姿夸张而奔放,比庙会上的高跷表演还要热闹几分。乐队在一旁卖力地演奏着,萨克斯的声音尖锐刺耳,如同猫发春时的叫声,一声长一声短,挠得我心尖子直发颤,浑身不自在。
我小心翼翼地贴着墙根,像一只谨慎的老鼠,慢慢地往前溜。眼睛不停地扫视着二楼的环形走廊,心里暗自盘算着:保险柜在地下三层,可入口肯定在楼上的贵宾区,得赶紧找到楼梯才行。
我顺手从路过的侍者托盘里端起一杯洋酒,放到嘴边轻轻抿了一口。谁知道,这洋酒的味道又辣又冲,刚一入喉,就像一团火在喉咙里燃烧,辣得我差点没原地蹦起来,眼泪都快飙出来了。我咧着嘴,不停地哈气,试图缓解那股灼烧感。就在这时,我的余光瞥见了角落里的海因茨,那个被我扒光衣服、绑在破庙里的德国武官。他穿着一身备用军装,正站在那里,脸黑得跟锅底似的,冲着手下的侍者大发雷霆。我心里 “咯噔” 一下,暗叫不好:要是被他认出我来,今天可就真的完蛋了,非得被打成筛子不可!我赶紧低下头,转身就走,生怕被他发现。
结果,我这一转身,就撞上了一个硬邦邦的胸膛,只感觉脸上被什么东西硌得生疼。我抬头一看,原来是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领口上别着 “副总经理” 的铭牌,正一脸不悦地看着我。我瞬间反应过来,连忙用德语说道:“Ah,Fehler.” 一边说着,一边顺手把手里那杯还没喝完的洋酒塞进他手里,然后脚底抹油,赶紧溜之大吉。跑出几步后,我回头冲他举了举杯,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副总经理?哼,一会儿有你好受的,等着当我的 “背锅侠” 吧!
我好不容易摆脱了那个副总经理,继续在舞厅里寻找着通往贵宾区的楼梯。就在我四处张望的时候,突然,一只手从背后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心里一惊,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缓缓转过头,只见一个身穿燕尾服的中年人站在我身后。他眉眼弯弯,脸上挂着笑容,可那笑容里却透着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冷意。我定睛一看,心里顿时 “咯噔” 一声:这不是饭店老板赵申吗?我曾在照片里见过他,当年他还是个站在我爹旁边的瘦小伙,如今已经发福了,可那双眼睛还是和以前一样,深邃得像两口深井,让人捉摸不透。
我强装镇定,喉咙有些发紧,但还是故意装出一副糊涂的样子,问道:“先生,您找谁?我好像迷路了,请问洗手间在哪里?” 他盯着我看了两秒钟,那眼神仿佛能看穿我的心思,看得我心里直发毛。过了一会儿,他笑了笑,说道:“下楼左转。” 说完,便转身走进了旁边的房间,还顺手 “咔哒” 一声反锁了门。
我摸了摸胸口,照片还在。我咬了咬牙,在心里暗暗发誓:行,赵申,今天先放你一马,等老子偷到珠子,再来跟你算账!
终于摸到了二楼贵宾区,门口宛如两尊铁塔般矗立着的,是两个身形壮硕的俄国人。他们的胳膊比我的腰还粗,肌肉高高隆起,仿佛蕴含着无穷的力量,那冷峻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四周,让人不寒而栗。
我强装镇定,大摇大摆地朝着他们走去,手里紧紧攥着那张至关重要的请帖。走着走着,脚下却突然毫无征兆地一滑,我心里暗叫一声 “不好”,但这其实是我故意为之。我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朝着右边那位俄国人扑了过去,就在即将撞上他的瞬间,我的手如闪电般探出,神不知鬼不觉地顺走了他腰间别着的电击棍。这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在旁人看来,不过是一场意外的摔倒。
俄国人被我这突如其来的一撞弄得措手不及,脸上闪过一丝恼怒,嘴里骂了句 “cyka”,随后像拎小鸡似的,轻而易举地把我给提溜了起来。我陪着笑,脸上堆满了歉意,用英语胡诌道:“实在不好意思,这地板太滑了,你们的清洁工可得扣工资了,这要是把我摔出个好歹,可就麻烦了!” 他狐疑地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那眼神仿佛能看穿我的伪装,我心里紧张得砰砰直跳,大气都不敢出。好在过了片刻,他还是松开了手,我赶紧点头哈腰,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往里走,每走一步,心跳就愈发急促,直到走进贵宾区,才暗暗松了口气,心中暗自庆幸:电击棍到手,这下对付凯撒可有底气了!
贵宾区里,厚厚的地毯铺满地面,踩上去软绵绵的,就像陷进了棉花堆里,没有一丝声响。我小心翼翼地贴着墙根走着,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谨慎,耳朵竖起,仔细聆听着各个房间里传出的动静。最里头的那间房里,不时传出德语的笑骂声,还夹杂着洗牌的声音,门缝中袅袅飘出雪茄那浓郁的味道。
我猫着腰,轻手轻脚地走到房门前,缓缓蹲下身,眼睛凑近钥匙孔,往里窥探。只见屋内,一桌人正围坐在一起,全神贯注地打着扑克,桌上堆满了黄澄澄的金条、一沓沓崭新的美钞,在灯光的照耀下,闪烁着诱人的光芒。而在这些财富的中央,一把保险柜钥匙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在向我招手。钥匙柄上,清晰地刻着 “Sicherheit 3b”,这不正是地下三层保险柜的编号吗?我舔了舔嘴唇,心跳陡然加快,一种难以抑制的兴奋涌上心头,同时,脑子也在飞速运转:偷钥匙可比撬锁容易多了,能省不少时间,可问题是,该怎么把这屋里的一堆人支开呢?
正当我绞尽脑汁,苦思冥想之际,身后突然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先生,您找谁?” 这声音犹如一道惊雷,瞬间打破了我的思绪,我心里猛地一紧,全身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缓缓回过头,只见一个身穿燕尾服的中年人正站在我身后,他眉眼弯弯,脸上挂着看似温和的笑容,可那笑容里却透着一股让人胆寒的冷意,仿佛能洞悉我的一切心思。我定睛一看,心中大惊,这不就是饭店老板赵申吗?虽然我从未与他谋面,但在照片里见过他,当年那个站在我爹旁边的瘦小伙,如今已然发福,可那双眼睛,依旧深邃如渊,让人捉摸不透。
刹那间,我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紧张得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但我还是强装镇定,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一些:“哦,我迷路了,请问洗手间在哪里?” 他紧紧地盯着我,那目光仿佛能穿透我的伪装,我只觉得头皮发麻,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过了两秒,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说道:“下楼左转。” 说完,便转身走进了房间,随后传来 “咔哒” 一声,门被反锁上了。
我摸了摸胸口,藏在怀里的照片还在,那是我与爹娘的唯一合影,也是我复仇的动力源泉。我咬了咬牙,在心里暗暗发誓:行,赵申,今天暂且放过你,等我偷到珠子,再来跟你好好算账!
我像一只敏捷的野猫,悄然回到舞厅,此时音乐正震耳欲聋,人群在舞池中疯狂扭动,喧嚣声、欢笑声交织在一起。我迅速扫视一圈,目光精准地落在香槟塔旁的旗袍姐儿身上。她身姿摇曳,正托着空盘子,目光在人群中焦急地张望着。
我快步走过去,尽量压低声音,却又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想赚十块大洋吗?” 她闻言,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眉梢一挑,带着几分妩媚与好奇:“先生吩咐。” 我凑到她耳边,快速且低声地把计划说了一遍,她先是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随后忍不住捂嘴轻笑,连连点头,眼神中满是跃跃欲试。
仅仅十分钟后,二楼贵宾区就突然浓烟滚滚,刺鼻的气味迅速弥漫开来。紧接着,尖锐的火警铃声大作,如同一头愤怒的野兽在咆哮,震得人耳膜生疼。人群瞬间陷入了极度的恐慌,尖叫声、呼喊声此起彼伏。人们如同受惊的蚂蚁,四处逃窜,场面混乱不堪。
那两个铁塔般的俄国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到,脸上露出慌乱的神情,他们怒吼着,试图维持秩序,但根本无济于事。他们只能跟着人群,向着起火的地方狂奔而去,去救火抢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