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人道出了更深层的忧虑:“即便勉强吞并成功,治理如此广袤而文化迥异的草原,需要投入多少官吏、多少军队?其产出能否覆盖投入?是否会反过来拖累我北疆内政?”
争论的焦点,集中在“彻底吞并”与“继续维持藩属,扶持代理人”之间。双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朱宸瑄端坐主位,面色沉静,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目光深邃,显然内心也在经历着激烈的权衡。他将目光投向一直凝神静听的苏雪凝。
苏雪凝感受到丈夫的目光,缓缓起身,她的声音清晰而冷静,如同清泉流淌过燥热的争论场:“诸位大人,巴特尔首领之逝,确是我北疆面临之重大转折。然,无论是急于吞并,或是固守旧策,恐皆非万全之选。”
她走到巨大的北疆舆图前,指向草原东部:“彻底吞并,看似一步登天,实则风险巨大,如长史所言,恐引发全面动荡,使我北疆成为众矢之的,且治理成本高昂,短期内恐难见其利。而若仅仅维持现状,扶持一幼主,其能否压服内部?能否抵御外敌?若其不堪扶持,或被人架空,甚至倒向哈森或喀尔喀部,则我北疆在草原东部之经营,将前功尽弃,定北堡亦成孤岛。”
她的话点明了两种极端选择下的巨大风险,让众人陷入沉思。
“故而,”苏雪凝话锋一转,目光扫过众人,“妾身以为,当跳出‘吞并与不吞’之窠臼,寻求第三条路——一种既能深度控制,又能降低直接治理成本与反抗风险,更能维系我北疆‘守信重义’之名的策略。”
她停顿片刻,掷地有声道:“此策,或可名为——‘分而治之,监护统领’。”
“‘分而治之,监护统领’?”朱宸瑄重复着这八个字,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似乎捕捉到了什么。
“正是。”苏雪凝进一步阐述,“巴特尔一死,苍狼部内部本就存在的各种矛盾(如亲近北疆者与怀念旧俗者、各大贵族家族间的权力争夺)必然浮上水面。我北疆不必强行将其拧成一股绳,反而可以顺势而为,支持其内部有威望、且愿意效忠王府的贵族,将原本统一的苍狼部,拆分为两到三个实力相当、互不统属的部族。比如,支持巴特尔幼子苏赫巴鲁继承王庭核心部众,再扶持另外两位态度恭顺的贵族,分掌其余部分。”
“如此一来,”她继续分析,“拆分后的各部,实力削弱,彼此制衡,任何一部都无力单独对抗北疆,亦难以威胁周边。他们为了自身生存和发展,将更加依赖我北疆的仲裁与支持。而我北疆,则可以‘监护’巴特尔幼子、维护《浑河新约》为名,通过定北堡驻军、掌控互市、派遣顾问等方式,牢牢掌控各部的外交、军事与经济命脉,实现事实上的统治,却无需承担直接管理的巨大成本和反抗压力。此乃以夷制夷,坐收渔利之上策。”
议事堂内一片寂静,众人都在消化着苏雪凝这大胆而缜密的策略。这确实是一条介于吞并与放任之间的精妙道路,既最大限度地获取了利益,又将风险和成本降到了最低。
朱宸瑄沉吟良久,目光逐渐变得坚定。他看向苏雪凝,眼中充满了赞赏与决断:“王妃之策,深得‘众建诸侯而少其力’之精髓!此策,可最大程度保全我北疆利益与名声,亦能维系草原东部之均势!便依此议!”
他随即下令:“即刻以王府名义,起草文书,宣告草原:北疆谨守盟约,承认苏赫巴鲁之合法继承权,并将派遣重臣及精锐,常驻王庭,‘辅佐’幼主,维护部落稳定与商路安全。同时,密令韩振云,加强定北堡戒备,并暗中接触苍狼部内有影响力的贵族……”
狼王陨落,留下的不仅是哀伤,更是一个错综复杂的权力棋局。而朱宸瑄与苏雪凝,已然找到了落子的方向。一场围绕草原东部未来命运的政治博弈,即将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