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岂能不知这些人的心思?有的是真觉得宸瑄能力超群,有的是想借此从龙之功攫取权力,还有的,纯粹是为了搅浑水,试探他的底线!
皇帝的心情极其复杂。作为一个父亲,看到儿子如此出色,他内心深处何尝没有一丝骄傲甚至……某种难以言喻的倾向?但作为一个帝王,他更清楚,贸然打破现有的平衡意味着什么。
首先,这会立刻将朱宸瑄置于所有皇子及其背后势力的对立面,成为众矢之的。那些在深宫中经营多年、母族势力盘根错节的皇子们,岂会甘心将储位拱手让与一个突然出现的“外来者”?届时,恐怕就不是暗流,而是席卷朝堂的惊涛骇浪,甚至可能引发萧墙之祸!
其次,这违背了他对沈清漪的承诺,也违背了他为朱宸瑄规划的“国之利剑”而非“宫阙困龙”的道路。一旦卷入夺嫡,那双握剑的手,就不得不去沾染更多阴暗的权术,那份纯粹的忠诚与勇武,也可能在无尽的倾轧中变质。
最重要的是,皇帝自己,也尚未完全下定决心。他对朱宸瑄的信任与日俱增,但这份信任更多是建立在“边臣”、“统帅”的身份上。一旦涉及皇位传承,需要考虑的因素就太多了,性格、心术、对朝局的掌控力……他需要时间观察,也需要维持现状,以确保权力的平稳过渡,无论最终继承者是谁。
“传旨,”皇帝喘息稍定,对张宏吩咐道,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冷厉,“辽东大捷,朕心甚慰。蓟辽总督朱宸瑄,忠勇可嘉,着加赐蟒衣一袭,玉带一围,赏银万两,以示褒奖。其余有功将士,兵部从优议叙。”
只有物质赏赐,没有职位晋升,更没有只言片语涉及那敏感的“身份”问题。
同时,皇帝私下召见了首辅和几位核心阁臣,语气平淡却带着警告:“辽东新定,百废待兴,边关仍需倚重朱卿。朝臣当各安其位,尽心王事,勿作无益之议,徒乱人心。”
这道旨意和这番敲打,如同冷水泼入了即将沸腾的油锅。明眼人都看出,皇帝这是在刻意压制那股“劝进”的风潮,他仍然希望将朱宸瑄定位在“边臣”的角色上。
皇帝的旨意和朝中的风声,自然也传到了蓟州。
面对如山赏赐,朱宸瑄依礼谢恩,心中却无多少喜悦。他并非贪图虚荣之辈,更深知那“劝进”暗流背后隐藏的巨大风险。他立刻意识到,自己已被推到了一个极其尴尬而危险的境地。
“母亲,”他忧心忡忡地对沈清漪道,“朝中如此议论,岂非将孩儿架在火上烤?父皇他……”
沈清漪的神色也比往日更加凝重。她放下手中关于京城动向的密报,轻轻叹了口气:“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立下如此大功,有人推崇,自然也有人忌惮。如今这‘劝进’之风,看似是捧你,实则是害你。这会让你成为所有皇子的公敌,也会让陛下……心生疑虑。”
她看着儿子,目光深邃:“瑄儿,你需记住,无论外界如何喧嚣,你的本分,是镇守蓟辽,护卫大明。储位之事,绝非你我所能置喙,更非你应追求之物。陛下此刻按下此事,既是保护你,也是在考验你。”
“孩儿从未有过非分之想!”朱宸瑄急切地表白,“我只愿如母亲所期,做一把为国守边的利剑!”
“我知你心。”沈清漪安抚道,“但身处漩涡,非你不想便能避开。往后言行,需更加谨慎。对陛下的赏赐,要感恩戴德;对朝中的议论,要充耳不闻;对蓟辽军务,要更加勤勉。唯有如此,方能向陛下证明,你之心,仍在边关,仍在社稷,而非那九重宫阙。”
朱宸瑄重重点头,将母亲的教诲牢记心中。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尽管皇帝出面压制,朱宸瑄自身也极力避嫌,但“功高震主”的隐患已然埋下,“认祖归宗”、“入主东宫”的种子既已播撒,便会在某些人心中不断滋生蔓长。皇帝竭力维持的平衡,已被打破了一道裂痕。未来的朝局,因朱宸瑄这滔天之功,变得更加波谲云诡,暗藏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