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狐岭一役,战报所述,可是实情?”王骥开门见山,拿起案上的战报晃了晃。
“回元帅,战报乃管队官所书,或有褒奖之处。然击退鞑骑、保全辎重之事,确系卑职与同袍奋力血战所得,并无虚言。”沈瑄回答得清晰肯定,既不自谦过度,也不居功自傲。
“哦?”王骥放下战报,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更显压迫,“据报,当时赵奎阵亡,队伍已乱。你区区一小旗,如何能让惊惶之卒听你号令?又如何断定反冲之时机?”
这才是问题的关键,也是王骥真正想知道的。
沈瑄略一沉吟,组织语言道:“回元帅,卑职以为,士卒惊惶,盖因群龙无首,不知何以自处。卑职当时厉声呼喝,示以明确指令(结阵、防守、分工),予其求生之径,故能暂稳人心。至于反冲时机……”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属于战场的光芒,“卑职见贼寇首轮冲阵受挫,其锋已钝,队伍散乱,骑射虽利,然于我枪阵之前难有作为,且其首脑呼喝指挥之声显见焦躁。兵法云:‘彼竭我盈,故克之。’又云:‘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故卑职大胆判断,若此时不反客为主,待其重整旗鼓,或引来更多游骑,我辈必陷死地。唯有出其不意,反冲其乱,方可争得一线生机。”
一番话,引经据典,分析透彻,将临阵决断的思考过程剖析得清清楚楚。这绝非普通小旗能有的见识和口才!
王骥眼中精光一闪,心中的讶异更甚。他不动声色,继续考校:“你读兵书?”
“闲时偶有翻阅,《孙子》、《吴子》等,略知皮毛。”沈瑄谨慎答道。母亲曾严厉告诫,不可轻易显露过多学识。
“何处人氏?家中还有何人?”王骥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问起家常。
“卑职南直隶苏州府人,家中……仅有寡母在堂。”沈瑄按照早已备好的说辞回答,心中却是一紧。
“苏州……”王骥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句,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似乎想从那清俊的轮廓中找出更多线索。江南水乡,寡母,如此见识气度……陆明轩信中的“故人”,恐怕非同一般。
节堂内陷入短暂的沉默。王骥不再发问,只是用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似在权衡思量。沈瑄维持着行礼的姿势,心知这是关键时刻,不敢有丝毫松懈。
良久,王骥终于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少了几分之前的审视,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缓和:
“起来吧。”
“谢元帅。”沈瑄暗自松了口气,站起身来,垂手恭立。
“你,不错。”王骥看着他,目光中带着长辈审视优秀后辈的意味,“临危不乱,有胆有识,是块好材料。年纪轻轻,能有此表现,殊为不易。”
“元帅谬赞,卑职愧不敢当。此战全赖将士用命,同袍一心。”沈瑄连忙躬身。
“嗯,不居功,很好。”王骥点了点头,似乎对他的谦逊颇为满意,“军中历来凭本事说话。你既崭露头角,往后更需勤勉谨慎,戒骄戒躁,多向军中老卒请教,实战经验,非书本可得。”
“卑职谨记元帅教诲!”
“下去吧。”王骥挥了挥手。
“卑职告退!”沈瑄再次行礼,恭敬地退出了节堂。
看着少年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王骥的目光重新落回那份战报上,手指轻轻摩挲着“沈瑄”二字,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意味深长的弧度。
“沈瑄……苏州寡母……陆明轩……”他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愈发浓厚的兴趣,“小子,你身上秘密不少。不过,于我大明军中,有才便是德。老夫倒要看看,你这块璞玉,究竟能打磨到何种地步。”
一股爱才之心,在这位沙场老帅的心中,悄然滋生。他已然决定,要好好“照拂”这个神秘的年轻人,当然,是以他王骥的方式——将其投入更猛烈的战火中,锤炼成真正足以支撑帝国北疆的栋梁之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