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李敖的疑惑(2 / 2)

李敖看向祖父,将当日在武昌,妻子林知微如何从一对落难父子手中买下此文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最后,他问出了那个压在心底许久的疑问:“祖父,诸位前辈,孙儿实在想不通,以此文之才,为何会连秀才功名都未能取得?”

热闹的阁楼瞬间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方才还议论纷纷的众人,此刻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目光闪烁,面面相觑,竟无一人立刻回答。

有几位曾涉足官场的老者,眼神中更是流露出一种复杂难言的神色,欲言又止。

李成阳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深深的无奈。

他沉默片刻,终于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千钧之力,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敖儿,你久在乡野,一心只读圣贤书,有些事不知也罢。今日既然问起,告诉你也无妨。”

他目光扫过在场众人,语气带着一丝讥讽与沉重:“你以为,如今的科场,还只是单纯比拼文章才学之地吗?”

李敖心中一紧:“祖父的意思是?”

“湖广今科提学贾文进,乃是当朝首辅杨成一手提拔的门生。”

只此一句,在场不少知情人脸色都微微一变。

“自杨首辅上任以来,钳制言路,排斥异己,朝纲不振,官场早已非净土。科场尤为甚之!取士标准,首重‘顺意’,而非‘才学’!”

“此文,才华横溢,锋芒太露,更隐含独立不阿之气。这与首辅所喜的‘顺从稳妥’之文,格格不入!甚至可被视为一种无声的挑衅!贾文进为讨好首辅,保全自身,岂敢录取?不仅不敢录,恐怕还要刻意打压,以免惹祸上身!”

李成阳的话语,如同冰水泼下,让李敖瞬间脸色煞白,浑身发冷。

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就...就因为如此?便可罔顾朝廷取士之规,埋没如此人才?这...这简直是...”

他想说“无法无天”,却骇得说不出口。

“规矩?”李成阳冷笑一声,笑容里满是苍凉,“当今圣上醉心玄修,希求长生,已近二十年不临朝视事。朝政皆由首辅杨氏父子及其党羽把持。他们的话,便是规矩!”

“若非如此,老夫当年又何须心灰意冷,辞官归隐?非不愿报效朝廷,实不愿同流合污!”

“唉!”柳公重重一叹,“李老所言,俱是实情。如今这大齐官场早已是妖魔乱舞。”他的言语之中满是愤懑与无力。

其余几位致仕官员也纷纷摇头,面露悲戚之色。

“吾等湖广行省还好,别的北方行省,早就被杨成父子折磨的民不聊生了!”

他们中不少人,或许也正是因看不惯此等风气,才选择致仕归隐。

李敖怔在原地,如遭雷击。

他寒窗苦读,心中怀的是“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理想,是“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的抱负。

今日方知,这登天之梯,尚未攀爬,便已被无形的手涂抹得一片漆黑,甚至可能从根子上就已然烂掉!

一股寒意从他心底升起,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大齐朝!居然已经腐烂至此?十年前还是一片欣欣向荣,为何会这样?

就在阁楼内气氛压抑沉重至极之时,外面花园中传来的阵阵惊呼与喝彩声显得格外刺耳,隐隐约约似乎还听到了“刘睿”的名字。

阁楼内的沉闷被这突如其来的喧闹打破。

李成阳皱了皱眉,似乎不满这喧哗扰了清静,也更像是想转移这令人不快的话题,便对侍立一旁的李东道:“外面因何事喧哗?去问问。”

李东应声而去,片刻便回,脸上带着些许古怪的神色,躬身回道:“回老太爷,是刘家的睿少爷,方才在园中与周家公子切磋诗词,作出了一首惊世佳作,引得众人围观点赞,故而喧哗。”

“刘睿?作诗?惊世佳作?”李成阳闻言愣了一下,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席间众人也纷纷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刘睿那孩子,在座谁人不知?

那是江陵府出了名的厌学纨绔,文墨不通的程度,比他家世更为“显赫”。他能作出诗?还惊世佳作?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地都转向了柳公。

柳公此刻的表情精彩极了,惊愕、尴尬、怀疑、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恼交织在一起。

自己学生的斤两,他再清楚不过!连《声律启蒙》都对不利索的家伙,能写出让满园士子惊呼的“佳作”?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定是这混账小子,不知从哪里找人捉刀,为了在死对头周齐面前挣面子,竟敢在此等场合公然作弊!

柳公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仿佛已经听到了同僚们内心的嗤笑。

李成阳人老成精,一看柳公脸色,便已猜到了七八分。

他心中暗叹一声,今日这宴席,还真是波澜迭起。

他面上却不露分毫,反而哈哈一笑,顺势站起身道:“哦?竟有此事?那我等倒要去看看,是何等惊世佳作,能引得园中才子们如此轰动。诸位,同去观赏一番如何?”

他这是要给柳公台阶下,也是要将阁楼内方才那沉重的话题彻底揭过。

众人自然纷纷附和起身,只是彼此交换的眼神中,都带着几分心照不宣的玩味与好奇。

柳公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也只能硬着头皮起身,心中早已将刘睿骂了个狗血淋头,打定主意待会儿必要狠狠教训这个丢人现眼的弟子!

一行人便在李成阳的带领下,移步出了听雪阁,朝着那花园走去。

阁楼内,只留下那份摊在桌上的考卷,墨迹犹新,仿佛无声地诉说着方才那番石破天惊的对话。

而李敖,仍站在原地,望着祖父和众人离去的背影,眼神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