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窑火千年(2 / 2)

婚礼那天,窑里贴着红双喜,炕头堆着红枣花生。巧珍穿着红棉袄,掀盖头时看见窑顶的牡丹砖雕,笑出了泪:比我在山西见过的所有窑都好看。

婚后,巧珍在窑里办起了托儿所。白天,村里的娃娃们在炕上玩,听她唱民歌;晚上,铁柱和巧珍在油灯下记工分,商量着明年多养两头猪。

咱这窑,巧珍摸着炕沿,要一代一代传下去。

三、窑洞的春天

1976年,铁柱已经是生产队长。他带着社员在窑顶种苜蓿,防止水土流失;在窑前挖了渗水井,解决雨季积水问题。村里通了电,窑里装上了电灯,巧珍的托儿所添了新玩具。

这年冬天,铁柱去县城开会,第一次见到楼房。那房子真高,他跟巧珍描述,窗户亮得能照见人影。

巧珍笑了:可咱的窑冬暖夏凉,哪点比不上?

开春,县上来人勘测地质。队长找到铁柱:老张,专家说咱这黄土层厚,适合搞窑洞旅游。你家那孔老窑,保存得最完整。

铁柱蹲在窑前,摸了摸砖雕。他想起太爷爷盘的第一孔窑,想起爹在窑前教他砌砖,想起秀莲在窑里读书,想起巧珍在窑里哄娃。这窑里装着太多东西,不是高楼能比的。

他说,但得按老样子修,

走出窑洞的娃

1985年,张建国的重孙张建军出生在东窑。这孩子从小在窑里爬,窑顶的梁木被他摸得发亮。十岁那年,他跟着表叔去了西安,第一次见到火车。

火车跑得比驴车快多了!建军回村后,蹲在窑前跟小伙伴们说,城里的高楼,一层比咱窑还高!

巧珍摸着他的头:咱窑有咱窑的好,等你长大就懂了。

建军没懂。他考上县高中,又去了北京念大学,学的建筑。毕业那年,他在电话里跟巧珍说:奶奶,我要留在北京设计大楼。

巧珍在窑里抹眼泪:啥时候想回来,咱窑永远给你留门。

空窑的回响

2000年,村里的年轻人大多走了。铁柱和巧珍住着三孔窑,显得空荡荡的。东窑的炕塌了一角,西窑堆着旧农具,中窑的耕读传家匾蒙了层灰。

要不把窑卖了?有人劝,城里的楼房多好。

铁柱蹲在窑前抽烟:卖啥?这是咱的根。

那年秋天,建军回了趟村。他站在窑前,看黄土坡上的老窑,忽然想起小时候在窑里捉迷藏,听爷爷讲窑匠的故事。他摸了摸窑墙,黄土还是那么暖。

爷爷,他对铁柱说,我想把咱的窑申报文保单位。

窑火重燃

2005年,张家的老窑成了县级文保单位。建军辞了北京的工作,回村做文物保护。他带着人修复窑顶,补砌砖雕,请巧珍讲窑里的故事。

这窑为啥能保存这么久?有游客问。

建军说:因为每一代窑里的人都爱它。太爷爷盘它,爷爷守它,爸妈用它,我护它...它是活的,装着咱陕北人的魂。

那年春节,外出打工的年轻人都回来了。他们在窑前挂起红灯笼,贴上新对联。巧珍在东窑蒸了枣糕,铁柱在窑里拉起了二胡。信天游的调子飘出窑洞,惊飞了崖畔上的麻雀。

咱的窑,巧珍笑着说,又热闹了。

窑洞民宿

2018年,村里搞乡村旅游。建军把自家的三孔窑改成了民宿。他保留了传统的火炕,又加装了地暖;窑前的院子铺了青石板,种了月季和枣树;墙上挂着老照片,展柜里摆着窑匠工具。

客人来了,他对员工说,得让他们知道,这不是普通的民宿,是活着的窑洞文化。

第一波客人是北京的画家。他们在窑里写生,画窑脸的砖雕,画巧珍剪窗花,画铁柱拉二胡。临走时,画家送了幅画:三孔窑依山而立,窑前的枣树下,一家人围坐吃饭。

这画叫什么?建军问。

《窑火》。画家说,有些火,烧了几千年,越烧越旺。

窑里的大学生

2022年,孙女王小雨考上了西安美院的非遗专业。暑假回来,她在窑前支起画架,画窑的各个角度。

奶奶,她指着砖雕,这朵牡丹的花瓣,用了陕北剪纸的刀法。

巧珍笑了:你太爷爷当年盘窑,就爱把剪纸花样刻进去。

小雨在论文里写:陕北窑洞不仅是建筑,是家族记忆的容器,是农耕文明的活化石。它的价值,不在高度,而在深度。

窑前的传承

2023年秋天,张建国的百岁诞辰。全家人在窑前摆了流水席,村里的老人都来了。小雨主持仪式,建军讲窑的历史,巧珍唱了段信天游。

这窑,铁柱颤巍巍站起来,从太爷爷那辈开始,传了五代人。今天,我要把它交给小雨。

小雨握着爷爷的手:放心吧,我会让窑火继续烧下去。

夕阳把窑影拉得很长,像一条时光的河。窑里飘出小米粥的香气,窗台上摆着小雨插的野菊花。风穿过窑洞,带出些细碎的声响——是剪纸的咔嚓声,是二胡的嗡鸣,是孩子们的笑声。

这声音,和百年前太爷爷盘窑时的声音,和五十年前爹教我砌砖时的声音,和二十年前建军在窑前读书的声音,汇在一起,成了最动人的交响。

永远的窑

有人说,窑洞是黄土高原的符号。可在我心里,它更像一位母亲。她用温暖的怀抱,接纳了饥饿的人、逃荒的人、追梦的人;她用坚实的臂膀,守护着一代又一代的悲欢离合。

现在的我,常坐在窑前写东西。阳光透过窗棂洒在纸上,把字照得发亮。我知道,这不是结束。只要还有人记得,还有人守护,这窑火,就会一直烧下去。

毕竟,有些根,扎在黄土里,就再也拔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