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青鸾衔月(1 / 2)

林深第一次见到那只鸟,是在梅雨季的第七天。

那一天,天空被厚厚的云层覆盖,雨丝如雾般弥漫。林深手中紧握着被雨水泡软的工资条,心情也如同这潮湿的天气一般沉重。他穿过巷口那片老香樟林,脚下的泥泞让他的步伐显得有些艰难。

便利店的塑料棚在风中摇晃,发出噼啪的响声,仿佛随时都会被掀翻。林深加快了脚步,想要尽快离开这片湿漉漉的地方。然而,就在他即将走出香樟林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阵细弱的啾鸣声。

那声音很轻,轻得几乎被风雨声掩盖,但林深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它。那声音像是有人用指甲轻轻刮擦着水晶,又像是浸了水的棉线在抽噎,让人听了心生怜悯。

水泥地上躺着团灰扑扑的毛球。林深蹲下去,雨水顺着伞骨滴在它背上。那鸟右翅耷拉着,羽毛黏成绺,尾羽处渗着暗红的血。最奇的是眼睛,本该是禽类的黑豆眼,此刻却泛着琉璃般的幽蓝,像把碎星子揉进了瞳孔。

小可怜。他鬼使神差脱下卫衣,轻轻裹住那团温热。回到出租屋时裤脚全湿,花店老板娘王姨正锁门,看他怀里鼓囊囊的,笑骂:又捡破烂?

不是破烂。他把鸟放在暖炉旁,找了棉签蘸碘伏,您瞧这伤,不像被猫挠的。

鸟在他掌心颤了颤,突然发出清越的鸣啼。林深手一抖,棉签掉在地上。那声音不似寻常雀鸟,倒像古筝弦突然绷断,余韵绕梁。

王姨凑过来眯眼:许是山凤凰?我奶奶说过,受伤的神鸟会挑心善的人......

话没说完,鸟已闭上眼,呼吸渐稳。林深给它取名,取青鸟衔信之意。他不知道,这只被他视作普通伤鸟的小生灵,实则是上古青鸾一族的最后血脉。

阿青在林深租住的阁楼住了整三月。

它的伤势非常严重,前爪遭受了粉碎性骨折的重创,尾羽也几乎脱落殆尽。面对如此凄惨的状况,林深并没有放弃对它的救治。

每天清晨,林深都会早早地起床,前往花市捡拾那些被卖剩的花茎。他将这些花茎带回家里,用石臼耐心地捣成泥状,然后轻轻地涂抹在它的伤口上,希望这些花茎泥能够起到一定的治疗作用。

夜晚降临,林深担心它会感到寒冷,于是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珊瑚绒毯子剪开,细心地将其絮成一个柔软的窝,让它能够在温暖舒适的环境中休息。

起初,阿青对林深的照顾表现出明显的抗拒,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它逐渐适应了这种关怀。现在,当林深读书时,阿青会主动跳上他的膝头,用那尚未长齐的羽毛轻轻蹭着他的手背,仿佛在表达对他的感激和亲昵。

你到底是什么鸟啊?某个周末午后,林深对着镜子梳头发,阿青停在镜台上歪头看他,王姨说你是凤凰,可凤凰该有五彩尾羽,你这灰不溜秋的......

阿青忽然开口。

声音像山涧撞在岩石上的泉,清泠泠的:青鸾。

林深手里的木梳地掉在地上。

阁楼瞬间静得能听见尘埃坠落。他瞪大眼睛,看着那只巴掌大的灰鸟扑棱棱飞起来,绕着他转了三圈,每转一圈,尾羽就多长出一根——先是月白,再是靛青,最后泛出鎏金光泽。

我本是青鸾族少君,名唤苏璃。它的声音忽然变得清晰,带着几分怅然,三百年前为救被雷劫所伤的凡人,触犯天规,被削去仙骨贬下凡界。近日旧伤复发,幸得恩公所救......

林深跌坐在床沿。他想起王姨说的,想起阿青鸣啼时的异象,想起每次他为它换药时,那鸟总会安静地凝视他,目光里有种超越禽类的东西。

所以......你不是鸟?他声音发颤。

如今这副模样,确是鸟。苏璃落在窗台上,月光透过纱帘落在它身上,竟映出半透明的羽纹,待我恢复仙骨,自会以本相示你。

窗外惊起夜鹭。林深望着那抹灰影,忽然笑了:管你是青鸾还是麻雀,先把伤养好。我这阁楼虽小,容得下一只偷懒的鸟。

苏璃低头理了理新长的尾羽,鎏金光泽里,藏着三百年未有的温柔。

苏璃的恢复速度快得惊人。

三个月后,它已能扑棱着完整的尾羽飞出窗外。林深发现,它会叼来山间的野菌,放在他花店的兰草旁;会在暴雨天提前衔来塑料布,盖好他晾在阳台的干花;甚至会在他为房租发愁时,从不知哪衔来枚古玉,后来才知道那是明代官窑的抵用券。

你这是......林深捏着古玉,哭笑不得,当我是乞丐?

苏璃停在花架顶端,尾羽流光溢彩:凡人活在世间,总需要这些俗物。

它的目光扫过他泛红的眼尾——最近花店生意不好,房东又涨了房租。林深别开脸:我才不要你用仙物接济,我要自己挣。

那我帮你。

第二天,花店多了个穿月白襦裙的姑娘。

苏璃化形了。

林深推开门时,正撞见她踮脚整理花架。乌发如瀑,眼尾一点朱砂,月白襦裙上绣着青鸾衔花的图样。她回头,眼波流转间,竟比他养的所有兰花加起来还好看。

你......他喉咙发紧,怎么变出来的?

仙法。苏璃耳尖微红,只是还不熟练,维持不了太久。

从那天开始,苏璃正式成为了花店的帮工。她对各种花卉的习性了如指掌,仿佛每一朵花都有自己独特的个性和需求。她知道哪种玫瑰需要搭配薄荷来增添清新的香气,哪种百合应该避免强光直射以保持娇艳欲滴的姿态。

不仅如此,苏璃还能与客人畅谈诗词。当谈到牡丹时,她会微笑着说:“牡丹虽贵,不及茉莉清。”这句话让老太太们纷纷拍手称赞,对她的学识和品味赞不绝口。

然而,最令人惊叹的是苏璃竟然能够让枯萎的蝴蝶兰重新绽放。只见她轻轻地伸出手指,指尖凝聚出一点淡青色的光芒,然后将这光芒轻柔地洒在蝴蝶兰的花瓣上。奇迹发生了,原本已经凋零的花瓣开始缓缓舒展,如同沉睡的美人被唤醒一般,重新焕发出勃勃生机。

自从苏璃来到花店后,生意突然变得异常火爆。有人说老板娘拥有一双点石成金的巧手,能让平凡的花朵变得格外美丽;也有人说这里的花似乎都带着一股灵气,让人感到心旷神怡。

林深心里很清楚,这一切的功劳都属于苏璃。他默默地看着她在柜台后专注地算账,阳光透过玻璃洒在她的脸上,勾勒出她柔和的轮廓。在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这三个月来对她的照顾,或许从一开始就是命中注定的安排。

变故来得毫无征兆。

那天暴雨倾盆,林深关店时发现门缝塞着张黄符。符纸焦黑,画着扭曲的咒文。他正疑惑,头顶突然炸响惊雷,一道黑影破窗而入。

终于找到你了。

沙哑的女声。林深看见个穿墨绿旗袍的女人,腕间缠着铁链,链头拴着块染血的玉牌。她盯着苏璃,眼底翻涌着怨毒:青鸾余孽,害我在锁妖塔关了二十年,今日定要你偿命!

苏璃脸色骤变。她一把将林深护在身后,尾羽炸成金红:是你!当年偷袭我,害我贬下凡间......

少废话!女人甩出铁链,今天要么你死,要么我死!

铁链破空而来。林深脑子一片空白,本能地推开苏璃,却被另一道身影截住——是王姨。她不知何时冲进来,手里举着把桃木剑:小丫头,你师父没教过你,冤家宜解不宜结?

女人动作一滞。林深这才发现,王姨鬓角沾着香灰,腕间戴着串沉香念珠,哪里还是平时插科打诨的老板娘模样?

阿姐,是我。女人声音软下来,我只是恨她......恨她为了个凡人,让我替她受罚......

傻丫头。王姨叹气,当年要不是璃儿用仙骨替你挡雷劫,你现在早成了飞灰。她贬下凡间受苦,你在锁妖塔替她赎罪,这又是何苦?

女人的铁链落地。她跪下来,泪如雨下:阿姐......我以为你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