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狗头庙(2 / 2)

伙计们也跟着喊了起来,纷纷围了过来。刘福生拿起银袋,打开一看,里面的五十两银子完好无损。

“太好了,银袋找到了!”一个伙计说。

刘福生松了一口气,把银袋收起来,然后看着虎子,说:“虎子,谢谢你,要是没有你,我就找不到银袋了。”

虎子摇着尾巴,仿佛在说:“不用谢,主人。”

刘福生笑了笑,摸了摸虎子的头,然后带着伙计们回到了客栈。

“福生记”的商队排在队伍中段。领头的刘福生四十来岁,面皮晒得黝黑,眉峰却斜斜挑着股精明气。他手里攥着根枣木鞭,不时吆喝两声,驱赶着队尾慢腾腾的驴子。

“刘掌柜,前边就是七盘坡了!”伙计王二麻子扯着嗓子喊。刘福生抬头望去,七盘坡像条盘桓的巨蟒,山路在崖壁上绕出七道弯,最险的那段仅容半只脚通过。

他勒住马,转身对身后二十来号人道:“都把家伙攥紧,今晚要赶在日落前到蓝桥镇投宿。”

虎哥冲着七盘坡方向低低吠了两声,尾巴却摇得欢。刘福生拍了拍它脑袋:“你也馋蓝桥镇的肉包子了?”

队伍开始爬坡。虎哥走在最前头,时不时回头嗅嗅落在后面的伙计。行至第三道弯时,王二麻子突然尖叫:“掌柜的!驴车翻了!”

刘福生滚鞍下马,只见载着瓷器的驴车歪在崖边,两只瓷坛碎在地上,清脆的声响惊得山谷里起了回音。更糟的是,受惊的驴子正顺着陡坡往上窜,缰绳缠在一棵老松树上。

“快!截住驴子!”刘福生抄起鞭子冲过去。阿黄比他更快,箭一般射出去,一口咬住驴屁股。驴子吃痛,前蹄乱刨,却到底被拽住了。

等收拾妥当,日头已偏西。王二麻子搓着手:“掌柜的,要不咱今晚就在坡下歇?到蓝桥镇还得翻座小山……”

“不行。”刘福生抹了把汗,“这批瓷器是要送到江陵大商户的,误了时辰要赔双倍。”他摸了摸虎哥的背,“有虎哥跟着,出不了岔子。”

队伍继续前行。行至半山腰,暮色突然浓得化不开。刘福生正要命人点起火把,虎哥却猛地立住,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

“怎么了?”刘福生攥紧鞭子。

话音未落,林子里窜出三个蒙面人,为首的提着明晃晃的刀:“留下财物,饶你们不死!”

商队顿时乱作一团。王二麻子抄起扁担就冲,却被一刀背拍在肩头,踉跄着摔倒。刘福生挡在货担前,鞭子甩得噼啪响:“光天化日敢劫道!可知这商队背后是长安福生记?”

蒙面人冷笑:“福生记?老子管你是哪家记!”刀光劈下的刹那,阿黄如离弦之箭扑上去,一口咬住那人手腕。蒙面人吃痛松刀,另一个蒙面人从背后扑来,刘福生躲闪不及,后背挨了一闷棍。

“掌柜的!”王二麻子抄起块石头砸过去。混乱中,虎哥被踢飞出去,撞在石头上,发出一声哀鸣。

刘福生目眦欲裂,摸到靴筒里的短刀,拼尽全力扑向那蒙面人。刀尖扎进对方肋下,那人惨叫着倒下。剩下两个蒙面人见势不妙,扶起受伤的同伙,钻进林子跑了。

“虎哥!”刘福生扑过去,见它浑身是血,后腿骨折,正挣扎着往他脚边爬。

“快!裹伤!”王二麻子撕了衣襟,众人手忙脚乱给虎哥包扎。刘福生摸着它湿漉漉的鼻子,声音发颤:“委屈你了,跟我这么些年……”

虎哥舔了舔他的手,眼睛亮得像星子。

蓝桥镇的冬夜来得早。刘福生在镇西头找了家“来福客栈”,把虎哥安置在自己房里。郎中说它后腿骨折,得养些日子,他便每天亲自给它换药,熬骨头汤补身子。

“刘掌柜,您这狗可通人性。”客栈老板老周端来热粥,“昨儿见它蹲在门槛上,盯着您晾在绳上的银袋直摇尾巴。”

刘福生一愣。那银袋装着五百两货款,是他全部家底,每日收账后都挂在房梁上。他抬头望去,银袋好好挂着,虎哥却蹲在床边,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地。

“许是闻着银钱味儿。”他笑笑,没往心里去。

谁料三日后,银袋不见了。

刘福生翻遍房间,连床板都掀了,只在枕头下找到半枚带牙印的铜扣——那是他系银袋的扣子。

“定是那晚投宿的盗匪!”王二麻子急得直跺脚,“他们早盯上您的银钱了!”

刘福生却盯着阿黄。自打银袋丢了,这狗便不吃不喝,总蹲在门口,对着山路呜咽。

“虎哥,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他蹲下来,摸它的耳朵。

虎哥突然站起来,叼住他的裤脚往门外拽。

刘福生跟着出了门。雪已经下了整宿,山路像铺了层白毯。虎哥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挪,每走几步便停下来,用鼻子拱地。

行至镇外三里地的乱葬岗,虎哥突然狂吠起来。刘福生举着火折子照去,雪地里露出半只沾血的手——是具男尸,怀里还抱着个布包。

“是劫道的蒙面人!”王二麻子认出那人身上的黑布,“上月劫道的就有这号人!”

布包打开,五百两雪花银整整齐齐码在里面。男尸脖颈处有道深可见骨的咬痕,正是虎哥的牙印。

“它……它杀了劫匪?”王二麻子瞪大眼睛。

刘福生蹲下身,虎哥凑过来,用脑袋蹭他手背。他这才发现,狗后腿的伤又裂开了,血渗进雪地里,晕开朵暗红的花。

“傻狗,你这是拼命护银啊。”他声音发涩,把银袋重新系好,“咱不缺这点钱,只要你活着。”

春去秋来,虎哥在蓝桥镇住了整三年。它后腿的伤好了,却落了个瘸腿的毛病,再不能跟着商队翻山越岭。刘福生便在镇口搭了个窝棚,让它守着自家的小铺子,卖些茶叶丝绸。

这年深秋,蓝田大旱,河床干裂,庄稼枯死。镇里来了群流民,拖家带口讨饭吃。虎哥却不吠不咬,反而把自己攒的肉骨头叼给孩子们。

“这狗通人性得很。”老周捋着胡子笑,“前儿个李寡妇的娃掉井里,还是它叼着绳子跑过去的。”

刘福生听了,心里熨帖。他原想等虎哥老死,就把它葬在七盘坡,立块碑。谁料那年冬天,得了急病,没撑过腊八。

出殡那天,蓝桥镇的老老少少都来了。刘福生抱着它的尸体,哭得像个孩子。老周摸着它瘸腿的脊背:“该给它立个碑,刻上‘义犬虎哥’,让后人知道,这古道上不只有商队的铃铛,还有条狗的忠骨。”

于是,七盘坡下多了座小石庙。没有雕梁画栋,只是用山石垒了个半人高的棚子,供着块刻着“义犬虎哥”的石牌。刘福生每年清明都来,摆上肉包子、米酒,说些商队的事儿。

后来,往来商队都知道七盘坡有座狗头庙。有的赶路人会摸出干粮,放在庙前;有的遇了难处,便对着庙磕个头,说“虎哥保佑”。再后来,连山贼都不劫经过狗头庙的商队——他们说,那庙里的狗魂儿,比刀枪还厉害。

元和二十年的春天,有个穿青衫的少年路过狗头庙。他背着书箱,像是赴京赶考的。

“小友,来碗茶?”守庙的刘二狗(刘福生的侄子)递过粗瓷碗。

少年捧碗喝了口,目光落在石牌上:“这狗……真的救过人?”

刘二狗笑了:“何止救人。那年大旱,它叼着水囊给镇里的娃娃送水;商队遇匪,它咬断贼人脚筋;就连去年冬天,有迷路的妇人抱着娃,也是它引着找到客栈的。”

少年听得入神。他叫柳砚,长安人氏,父亲是福生记的老掌柜,三年前殁了。他此次南下,是为收一笔旧账,顺便替父亲看看蓝田的山水。

“我阿爷说过,这古道上的忠义,比银钱金贵。”柳砚摸着石牌,“当年我阿爷的商队,也在这庙前歇过脚呢。”

刘二狗一拍大腿:“怪道你眼熟!你阿爷刘福生,可是咱蓝桥镇的大恩人!”

两人正说着,山路上传来骡铃响。一支商队缓缓而来,为首的掌柜掀开帘子:“二狗,茶水备好了吗?”

刘二狗应了,转头对柳砚笑:“瞧,福生记的新掌柜,你阿爷的孙子。”

柳砚望着那掌柜,又看看石牌上的“义犬虎哥”,忽然懂了父亲常说的“商道即人道”——有些东西,比账本上的数字更重,比骆驼身上的货物更沉。

风过处,庙前的老槐树沙沙作响。石牌上的字迹被岁月磨得有些模糊,却始终清晰地刻着:

“义犬虎哥”。在这悠悠岁月里,它的故事随着商队的铃声,在古道上不断流传。

柳砚站在庙前,心中感慨万千。他决定,将虎哥的故事写进自己的文章里,让更多的人知晓这份忠义。

商队在庙前稍作休息后,又继续踏上了征程。柳砚也背起书箱,朝着京城的方向走去。

此后,每有商队路过七盘坡,都会在狗头庙前停留片刻,献上一份敬意。而那座小石庙,在岁月的洗礼下,愈发显得古朴而庄重。

多年后,柳砚高中归来,特意来到七盘坡。他发现,狗头庙已被修缮一新,周围还多了许多前来祭拜的人。

虎哥的忠义,就像这古道上的一座灯塔,照亮了每一个过往行人的心,让“商道即人道”的信念,在人们心中代代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