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路上，九太公走在最前面，拐杖敲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拾猪的队伍跟在后面，再后面是全村老小，浩浩荡荡，宛如一支迎神队伍。
王老憨家的院子又重新热闹起来。这回大家干活格外卖力，仿佛不是在准备年货，而是在完成某种神圣的仪式。
九太公坐在太师椅上，捋着胡须看年轻人忙活。猪被开膛破肚时，人们又发出一声惊呼——那猪的心脏竟然还在微微跳动！
“不必惊慌，”九太公慢条斯理地说，“这是灵猪最后的慈悲，心还跳着，说明它的福泽还在，吃了它的肉，能保一年平安。”
这话一出，大家更加肃然起敬。
傍晚时分，王家院子里摆开了十张大桌。每桌中央都摆着一大盆红烧肉，油光锃亮，香气扑鼻。
九太公被请到上座，他夹起第一块肉，高高举起：“今日咱们吃的不是普通的猪，是山神赐福！吃了这肉，来年必定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众人欢呼起来，纷纷举杯。起初的恐惧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节日的狂喜。
酒过三巡，年轻人起哄要九太公讲讲这“灵猪”的来历。
九太公抿了一口酒，眼睛眯成了两条缝：“话说六十年前，我也遇到过一桩奇事...”
所有人都竖起耳朵。
“那是在长白山脚下，一头被宰的麋鹿居然站了起来，对着猎手作了三个揖才倒下。当时有个老道士说，这是山神显灵。果然，那年虽然兵荒马乱，那个村子却太平无事，庄稼收成特别好。”
九太公又呷了一口酒：“天地之大，无奇不有。有些生灵看似畜生，实则有灵性。今日这猪，明知难逃一死，却选择在除夕这天显灵，这是给咱们王家坳送福来了！那脖子上的刀口，是它自愿受的；那一路滴的血，是它为咱们画的辟邪符；最后跑到老槐树下，那是通过神树回归山神座下去了。”
这一番话说得众人心服口服，纷纷举杯向九太公敬酒。
王老憨激动得老泪纵横：“原来咱家养了一头神猪！光荣啊！”
宴席进行到高潮，忽然村外传来阵阵锣鼓声。原来是邻村的舞龙队来拜年了。
听说王家坳的奇事，舞龙队非要看看这“灵猪”不可。王老憨连忙端出还没下锅的猪头，那猪头额间一撮白毛格外显眼。
舞龙队的老师傅一看就惊呼：“这不是普通的猪，这是‘寿星猪’啊！古书上记载，额有白毛，乃寿星坐骑转世，吃了它的肉能延年益寿！”
这番话更是印证了九太公的说法，众人更加欢喜。
舞龙队当即决定在王家院子里舞上一段，说是要给“寿星猪”送行。长长的金龙在雪地里翻滚腾挪，鞭炮声震耳欲聋。孩子们捂着耳朵又笑又跳，大人们推杯换盏，个个脸上泛着红光。
不知什么时候，天空又飘起了雪花。但院子里热气腾腾，一点也不冷。猪肉的香气弥漫在整个王家坳，连野狗都聚在村外，却不敢进村，只远远地吠叫着。
夜深了，宴席才渐渐散去。九太公年纪大，提前回屋休息了。
王老憨带着几分醉意，拉着儿子铁柱说悄悄话：“其实那猪跑的时候，我吓坏了，真以为是诈尸了。”
铁柱也小声说：“爹，我看见那猪给九太公下跪了，千真万确！”
“九太公说是祥瑞，那就一定是祥瑞。”王老憨忽然压低声音，“不过你说，那猪是不是真的成精了？”
铁柱还没回答，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成精不成精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信了。”
爷俩吓了一跳，回头看见九太公站在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又出来了。
九太公望着满院狼藉，微微一笑：“这猪死得值。经这么一闹，全村人过了个难忘的年，心里有了盼头，来年干活都有劲头。至于是不是真有什么守粮童子，谁在乎呢？”
王老憨和铁柱面面相觑。
九太公拄着拐杖，慢慢走向自己的小屋，忽然回头说了一句：“老憨啊，明天来我这一趟，我那有上好的云南白药，给猪脖子上的刀口抹点——万一明天又活过来呢？”
王老憨一愣，继而和九太公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雪还在下，覆盖了地上的血迹，也覆盖了人们的脚印。王家坳在银装素裹中沉沉睡去，只有家家户户门上的春联，在白雪中红得耀眼。
那晚，每个人都做了个好梦。梦里都有一头额间长着白毛的黑猪，踏云而去，消失在山峦之间。
而九太公屋里的灯，亮到很晚很晚才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