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的盛夏,长江沿岸的湖北宜昌被裹挟在湿热的气流中,午后的雷阵雨刚过,空气中弥漫着水汽与泥土混合的味道。傍晚时分,沿江大道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纳凉的老人摇着蒲扇,孩童追跑的笑声与江面的船笛声交织在一起,勾勒出这座江城惯有的闲适。然而,这份平静在7月14日晚上8点刚过,被一通急促的报警电话彻底击碎。
宜昌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办公楼里,支队长杨国华正对着桌上的案件卷宗出神。刚过五十岁的他,鬓角已染上些许霜白,那双在刑侦一线摸爬滚打了二十多年的眼睛,总能从纷繁的线索中捕捉到关键信息。办公桌上的搪瓷杯还冒着热气,杯壁上“破案能手”的红字在灯光下格外醒目,那是去年市局表彰时颁发的纪念品。
“叮铃铃——”急促的电话铃声划破了办公室的宁静,杨国华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抓起听筒。“杨支队!天渊宾馆贵宾楼发生重大抢劫案!两名受害人被重伤捆在房间里!”电话那头,西陵区分局刑侦大队副队长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焦急,背景里还能听到警车的鸣笛声。
杨国华的眉头瞬间紧锁,他抓起椅背上的警服外套,一边快步向外走一边沉声问道:“具体位置?受害人情况?保护好现场,我马上到!”挂了电话,他对着走廊里喊了一声“备车!”,办公室里正在整理案卷的几名侦查员闻声立刻放下手中的工作,迅速集结。
天渊宾馆位于宜昌市中心的繁华地段,是当地有名的高档宾馆,贵宾楼更是专门接待政企要客和外地贵宾的区域。当杨国华带着侦查员赶到时,宾馆门口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群众,警戒线将人群与贵宾楼入口隔开,闪烁的警灯在深色的楼体上投下明暗交替的光影。西陵区分局的民警正在维持秩序,看到杨国华过来,立刻上前汇报:“杨支队,案发在1511房,先期到达的民警已经将两名受害人送往医院,现场保持完好。”
杨国华点点头,戴上手套和鞋套,沿着铺好的勘查踏板走进贵宾楼。电梯上升的十几秒里,他快速在脑海中梳理着高档宾馆抢劫案的常见特征:大多为熟人作案或精准踩点,作案者往往具备较强的反侦查意识。但当电梯门打开,1511房门口的民警掀开警戒带时,杨国华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异常,这起案件似乎和他以往经办的任何一起抢劫案都不同。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挂在墙上的电视机在疯狂运转,音量开到了最大,嘈杂的电视节目声在密闭的空间里回荡,震得人耳膜发疼。屏幕上不断变换的色彩,将房间映照得忽明忽暗,营造出一种诡异的氛围。杨国华抬手示意技术人员先关闭电视,随着“咔哒”一声,房间陷入短暂的昏暗,只有走廊透进来的灯光照亮了室内的景象。
两张单人床的床板光秃秃地暴露在外,席梦思床垫被整个倒扣在地板上,床垫的边缘还残留着些许纤维。床板上放着两条长长的布袋,仔细一看,竟是用床单撕成布条后拼接而成,长度足有数十米,接口处的打结手法十分规整。“杨支队,我们进来的时候,这两个床垫勘查的技术员低声汇报,“两人年纪都大了,脸色惨白,我们怕出意外,拍了现场照片后就先送医院了,现场的其他物品都没动过。”
杨国华蹲下身,仔细观察着地上的床垫。床垫的重量不轻,要将两个成年人分别压在用床单拼接的布袋,指尖摩挲着布料的纹理。床单是宾馆统一配备的纯棉材质,撕口处边缘不齐,显然是用蛮力撕扯而成,但拼接时却异常讲究,每一段布条的长度都大致相等,打结的位置也十分牢固。“受害者身份查清了吗?”他站起身,看向身边的侦查员。
“查清了,杨支队。”侦查员立刻递上一份刚整理好的资料,“年纪大的叫文明,63岁,原来是某军区副师级干部,现在是武汉某学院的招生办主任。另一个叫陈珂,55岁,也是那所学院的老师,两人是来宜昌招生的,昨天下午才办理的入住手续。”
“招生办主任?”杨国华的目光在资料上停留了片刻,“他们携带的财物有多少?有没有贵重物品?”
“目前还不清楚具体财物损失,要等医院那边有消息才能核实。不过据宾馆总台服务员说,晚上7点30分左右,1511房打过电话要开水,是一个男人的声音,语气很正常,没听出什么异常。”侦查员补充道,“服务员大概7点40分左右送水到门口,就听见房间里电视声音特别大,敲门没人应,推门一看就发现出事了,赶紧报的警。”
杨国华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大脑飞速运转:从要开水到服务员发现案发,前后不过十分钟。作案者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入室、控制两名成年人、捆绑、翻动财物并顺利离开,而且没有留下任何目击者,这绝非普通劫匪能做到的。“手段老道,计划性极强。”他低声自语,“通知技术科,全方位勘查现场,哪怕是一根头发、一个指纹都不能放过。另外,调取宾馆的监控录像,重点查15楼的电梯口和安全通道,还有宾馆门口的进出人员记录。”
接下来的三天,宜昌市公安局刑侦支队联合西陵区分局成立了“7·14”专案组,杨国华担任总指挥。侦查员们分成多个小组,围绕案发现场展开了地毯式的调查走访。技术科的民警在1511房里反复勘查,从床底到墙角,从电视机到空调出风口,甚至将床垫和床板都拆解开来,却始终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的物证。没有指纹,没有脚印,没有毛发,作案者仿佛是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一般。
负责走访的小组也遇到了难题。他们询问了宾馆的所有工作人员,包括前台、保洁、保安和工程部人员,却没有人能提供可疑人员的线索。15楼的其他房客要么表示案发时在房间里看电视,没有听到异常动静,要么就是外出未归。宾馆门口的监控录像倒是拍到了不少进出人员,但由于案发时间段进出的人较多,且作案者很可能刻意避开了监控死角,排查工作进展缓慢。
“杨支队,按照作案者具备的反侦查意识和熟练手法,我们初步判断是有前科的人员作案,已经排查了全市200多名有抢劫、盗窃前科的人员,都没有发现可疑对象。”侦查大队的老张汇报道,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显然这几天几乎没合过眼,“我们又放宽了条件,把有故意伤害、敲诈勒索前科的人员也加进来,再排查了100多人,还是没线索。”
专案组的会议室里,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桌面上摊满了调查资料和监控截图,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几名老侦查员围坐在一起,眉头紧锁地讨论着案情。“会不会是流窜作案?”老张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宜昌本地有前科的人员我们基本都摸透了,这么老练的手法,要是本地人,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而且现场没有留下任何跟本地相关的线索,不像是本地人干的。”
杨国华没有说话,他拿起桌上的现场照片反复翻看,照片上的捆绑痕迹引起了他的注意。但此时,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是医院打来的。杨国华接起电话,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严肃。挂了电话后,他站起身对众人说:“陈珂醒了,医生说他情况还不稳定,凶手袭击的都是头部、眼部这些要害部位,两位老人年纪大了,经不起刺激。老张,跟我去医院,其他人继续排查监控和线索。”
医院的重症监护室外,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杨国华和老张换上无菌服、戴上口罩和鞋套,刚要推门进去,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拦住了他们:“杨队长,病人刚脱离危险,意识还不是很清醒,提问一定要简洁,不能让他情绪激动,不然随时可能有生命危险。”
杨国华郑重地点点头:“放心,我们有分寸。”走进病房,陈珂躺在病床上,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鼻子里插着氧气管,手臂上还连着输液管,整个人显得十分虚弱。听到动静,他缓缓睁开眼睛,看到穿着警服的杨国华,眼神里闪过一丝恐惧,随即又被痛苦取代。
杨国华放轻脚步走到床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温和:“陈老师,您好,我们是宜昌市公安局的,想跟您了解一下7月14号晚上的情况,您要是觉得累,就慢慢说。”
陈珂眨了眨眼,艰难地点了点头,嘴唇动了动,发出微弱的声音。老张赶紧递过一杯温水,陈珂喝了一小口后,缓了缓气,断断续续地说道:“那天……我们刚看完中央一台的新闻联播,大概7点半左右,有人敲门,说……说是宾馆修水管的。老文年纪大了,我就去开门了,门锁刚打开,两个人就冲了进来……”
说到这里,陈珂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眼神里充满了后怕。杨国华连忙安抚道:“陈老师,别激动,慢慢说,他们长什么样?”
陈珂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两个人都拿着尖刀,一把架在我脖子上,另一把指着老文。他们没说话,直接用布把我们的嘴堵上,然后就往死里打我们的头……我被打得晕乎乎的,感觉他们把床单撕成布条,把我们捆起来,还把床垫翻过来压在我们身上……后来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醒来就在医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