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谷的黎明来得格外迟,厚重的岩壁将天光切割得支离破碎。当第一缕微弱的晨曦艰难地挤进谷底时,剑堡外围那片巨大的空地上,早已是一片热火朝天。
号子声、石锤敲击的叮当声、泥浆搅拌的哗啦声,混杂着粗重的喘息和偶尔爆发出的粗犷笑声,汇成了一曲充满原始力量感的筑城交响。那道依托着剑堡万剑之壁、由巨大条石和就地取材的怪石垒砌的城墙基座,一夜之间竟又向上拔高了数尺,厚实粗糙的轮廓在晨光中已初显峥嵘。
李黑水如同不知疲倦的巨灵神,肩头扛着一块足有万斤重的巨大青石条,踏着沉重的步伐从裂谷深处走来。沉重的脚步每一次落下,地面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留下深深的脚印。他走到基座旁,双臂虬结的肌肉猛地贲张,吐气开声:“嘿——哟!”万斤巨石如同轻巧的积木,被他稳稳地安放在预定位置,严丝合缝。
“二狗子!泥浆!给俺糊严实喽!缝里爬不进耗子才算本事!”他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和石粉混合物,朝着不远处一个瘦高身影吼道。
“得嘞!李爷您瞧好吧!”二狗子麻利地拎起一大桶粘稠的泥浆,手脚并用地爬上基座,用简陋的木刮板仔细地将泥浆填塞进巨石间的缝隙,动作竟透着一股子与昨日截然不同的利落和干劲。
苏瑶站在剑堡入口一处较高的断刃平台上,俯瞰着下方忙碌的景象。晨风吹拂着她月白色的裙裾,手中不再是那枚冰冷的外星残片,而是一卷散发着淡淡硝制气味的暗黄色兽皮。她指尖捏着一支细长的朱砂符笔,笔走龙蛇,飞快地在兽皮上勾勒、标注。
兽皮上,是整个葬剑裂谷及其周边区域的详细地形图。剑堡的位置被重点圈出,一条条代表未来规划的街道、防御节点、居民区、甚至预留的灵田区域,正随着她笔尖的移动逐渐清晰。
她的目光锐利如鹰,时而抬头观察裂谷两侧陡峭、布满裂纹的崖壁,时而低头在图卷上标注下一个个玄奥的符文节点——那是守门人遗留的“地脉固形阵”的布设要点。她的笔尖在代表裂谷两侧崖壁的位置重重落下,朱砂勾勒的符文线条透着一股稳固大地的厚重感。
林逸则盘膝坐在靠近崖壁的一处空地中央,破界刃悬浮于身前,剑尖吞吐着寸许长的灰蒙毫光。他双目微阖,时空之瞳的幽蓝视野穿透了岩石的表层,“看”到崖壁内部深处细微的裂痕和结构薄弱点。
随着他心念微动,悬浮的破界刃骤然化作一道肉眼难辨的灰线,如同最灵巧的绣花针,在坚硬的岩壁上无声游走!嗤嗤轻响中,一道道繁复、玄奥、蕴含着空间稳固之力的防御符文被精准无比地刻入岩石深处,剑痕边缘光滑如镜,丝丝缕缕的空间之力从中弥漫开来,悄然加固着脆弱的地脉结构。
一个时辰后,苏瑶放下符笔,卷起兽皮图卷。她走到林逸身边,声音清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规划力量:“崖壁加固是根基,但‘天途城’要立得住,光有骨头不够,更要有血肉命脉。资源,尤其是灵石矿脉,是命脉中的命脉。”
她摊开手,掌心是几块黯淡无光、布满坑洼的碎石,灵气稀薄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周边百里,明面上稍有价值的矿脉,早已被商盟和依附幽冥阁的大小势力瓜分殆尽。我们初来乍到,根基浅薄,强取硬夺是下下策。”
林逸睁开眼,破界刃飞回手中。他看向苏瑶掌心那几块废石:“你有主意?”
苏瑶嘴角勾起一丝清冷的弧度,如同冰湖上掠过的微风:“明路走不通,就走暗路。废矿,就是我们的‘暗路’。”她指向兽皮地图上环绕葬剑裂谷、如同丑陋疮疤般标注的十几个红叉,“这些,就是目标。‘黑石’、‘鬼哭’、‘白骨’三城周边,被判定为毫无价值、废弃多年的矿坑。”
“废矿?那玩意儿能榨出油水?”李黑水不知何时凑了过来,巨大的身躯带起一阵风,他拿起苏瑶掌心一块废石掂了掂,撇撇嘴,“比俺老李的拳头还糠,白送都没人要吧?”
“白送自然没人要。”苏瑶眼中闪过一丝商道博弈的锐芒,“但若是这些废矿,突然变得不仅毫无价值,还成了催命符呢?”
李黑水铜铃眼眨巴着,没明白。
苏瑶也不解释,转身走向几个正在城墙基座旁短暂休息的老矿工。为首的是个头发花白、脸上布满煤灰刻痕般皱纹的老者,姓孙,大家都叫他孙老凿。
“孙伯,”苏瑶的声音放得柔和了些,将一块废石递到老人面前,“您老经验足,看看这石头,若是矿坑里挖出来的,附近的人会怎么看?”
孙老凿接过石头,粗糙的手指摩挲着坑洼的表面,又凑到鼻子下闻了闻,浑浊的老眼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又变成深深的无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小姐…这…这是‘瘟石’啊!沾着葬剑裂谷的‘死气’!以前矿上挖出过,哪个矿洞出了这玩意儿,轻则矿脉枯竭,重则…重则矿工暴毙,邪门得很!后来但凡探到一点苗头,整个矿都得封!谁敢碰?避之不及啊!”
苏瑶点点头,这正是她想要的答案。她看向孙老凿和其他几个竖起耳朵听的矿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若有人问起,就说…葬剑裂谷的辐射泄露了,沾染了这些矿坑。别说灵植,就是寻常草木靠近,都得枯死。人沾久了,气血衰败,夜夜噩梦缠身。”
几个老矿工面面相觑,脸上都露出惊惧和疑惑。孙老凿犹豫着:“小姐…这…这不是造谣吗?”
“是造谣。”苏瑶坦然承认,目光扫过众人,“但这是救命的谣。把这些‘瘟石’悄悄散布出去,让这消息像风一样刮遍黑石、鬼哭、白骨三城。记住,要害怕,要躲着走,要当成真的瘟疫一样谈之色变。”
李黑水总算咂摸出点味道了,咧开大嘴,一拍大腿:“嘿!俺懂了!先把这些破烂玩意儿说得比茅坑还臭,臭到白送都嫌晦气!等没人要了,咱再低价捡破烂?苏小姐,高!实在是高!”他兴奋地搓着手,“这活儿俺熟!俺这就带几个机灵小子去散布‘瘟疫’!保证让那些矿主听见‘葬剑谷废矿’几个字就吓得尿裤子!”
“不是低价捡破烂。”苏瑶纠正,指尖在兽皮地图上那些红叉处点了点,“是以‘清理辐射污染、消除恐慌’的名义,用象征性的价格——比如,一枚下品灵石一座矿坑,从那些被谣言吓得魂不附体的矿主手里,‘接手’这些‘烫手山芋’。联合几个早被幽冥阁压得喘不过气、又苦于没有资源的小商会一起出面,分担压力,也显得不那么突兀。”
计划迅速展开。
李黑水带着几个机灵鬼,如同滴入清水的墨汁,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黑石城混乱的街巷。他们装扮成逃难的矿工,衣衫褴褛,脸上涂着灰黑的煤粉,眼神惊惶,逢人便压低声音,带着哭腔诉说“葬剑谷死气泄露”的恐怖见闻。
“听说了吗?葬剑谷那边邪门了!死气跑出来啦!沾着就倒,碰着就瘟!连地里的石头都变‘瘟石’了!”酒馆角落,一个瘦猴般的汉子唾沫横飞,脸上带着夸张的恐惧。
“可不是!俺表舅在‘黑蝎子’矿上打杂,说他们矿坑边上就挖出那玩意儿了!结果第二天,矿上养的看门狗就口吐白沫死了!邪性!太邪性了!”另一个同伴立刻添油加醋。
“造孽啊!这还让不让人活了?那些废矿本来就没人要,现在倒好,成了瘟神窝了!谁还敢靠近?”旁边一个酒客听得脸色发白,手里的劣质酒都忘了喝。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底层散修和凡人中蔓延。很快,“葬剑谷辐射”、“瘟石废矿”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飞遍了目标区域。原本就无人问津的废矿,彻底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鬼蜮。矿主们更是坐立不安,矿工纷纷告假逃离,连看门的狗都牵走了。
时机成熟。
三天后,由“金穗会”、“磐石帮”等几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商会牵头,以“维护地方安宁、消除恐慌源”的名义,联合向那些焦头烂额的矿主们发出了“收购”意向——象征性地支付一枚下品灵石,接手那些“污染严重、危害公共安全”的废弃矿坑。
消息一出,那些矿主简直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枚下品灵石?那跟白送有什么区别?但只要能甩掉这些“瘟神”,倒贴钱他们都愿意!生怕这几个“冤大头”反悔,交易以惊人的速度达成。
仅仅七天,葬剑裂谷周边十二座如同巨大伤疤般的废弃矿坑,便悄然落入了天途盟的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