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流水声显得格外清晰。
杨广脸上的僵硬终于缓缓化开，不是轻松，而是一种复杂到极点的情绪——
有被冒犯的余愠，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更高尚目标裹挟而不得不重新审视自身的压力，以及对宇文成都这份强悍精神力量的……折服？
他终于深深吸了一口气，打破了沉默，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沙哑和……某种奇异的释然与决心交织的情绪——
“好！”
他抚掌而叹，重新看向宇文成都的目光，少了些浮于表面的亲近热切，却多了几分真正的尊重和郑重其事——
“‘堂皇之道，昭昭之威’！金玉良言！成都此言，如醍醐灌顶，为王者之道，正是如此！本……王受教了！”
他不仅肯定了宇文成都，更将他的理念抬到了“王者之道”的高度，显是决心要循此正路走下去。
他拿起茶盏，对着宇文成都郑重一举：“今日之茶，不虚此行！你我君臣同心，他日天下，当见你我同心戮力所成之煌煌气象！”
他接受了宇文成都的理念，并且将他们的目标设定在了一个更为宏大光明的未来。
萧妃也终于找回了呼吸，脸上重新挂起温柔的笑意，只是那笑容里也多了几分感慨和复杂。
她默默地拿起茶盏，对着宇文成都和杨雪霁的方向致意，仿佛也为这君臣之间达成的新一层共识而祝祷。
杨雪霁缓缓垂下眼帘，浓密的眼睫如同蝶翼般轻颤，掩饰着内心的惊涛骇浪。
她的指尖冰凉，又仿佛被那孤傲的光辉灼烫。
堂皇之道……昭昭之威……
宇文成都……
这个名字在她心中，彻底变了分量，也彻底变了含义。
而她看向宇文成都的目光深处，那份审视与疏离早已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光亮所取代——
那里有震惊后的茫然，更有窥见孤光后的触动和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妙的……悸动。
又几句寒暄之后，宇文成都和杨雪霁告别离开。
宽敞平稳的马车内，垂下的厚重锦帘隔绝了长安城入秋后微凉的暮气，也暂时隔绝了外面世界的纷扰。
车内一片寂静。
杨雪霁端坐在宇文成都身侧，腰背挺直，姿态依旧是那样无可挑剔的优雅与恭谨。
然而，她交叠放在膝上的手，指尖却冰凉一片，甚至在细微地颤抖着，泄露着主人内心远不如表面平静的惊涛骇浪。
车轮碾过石板路的辘辘声，像沉闷的鼓点，一下下敲打在她紧绷的心弦上。
晋王府轩榭中那番惊心动魄的对白，每一个字、每一个停顿、每一种眼神的碰撞，都如同滚烫的烙铁，在她脑海中反复灼刻。
——“成大位者，当持堂堂之阵，守正出奇！以煌煌之德服人，以昭昭之功立威！”
——“成都手中之刀，只为大隋江山斩叛逆、除奸佞！绝不为私心倾轧、构陷储君、撼动国本之事而挥动！”
——“此刀若染此等污垢，则成都之道心蒙尘，忠直之本色不存！”
宇文成都那斩钉截铁、带着金石之音的话语，字字句句，在密闭的车厢里回荡，一遍比一遍更响亮，更清晰地撞击着她的灵魂壁垒。